顾建党个男人家,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个:“不是说了,再养一只不就行了!再说了,人家童韵的弟弟头一次上门,杀只鸡怎么了?不应该吗?人家还给咱娘送了京八件,你是没见识不懂,当然不明白这个多难弄到?别说在咱这农村乡下地儿,就是北京城里,想买一盒都难,那都是高级领导送高级领导的,不是小老百姓能摸到的你知道不?”“那又怎么样,又不给我吃!鸡蛋攒多了,我牙狗还能吃鸡蛋羹呢!”牙狗如今八个月,已经能吃鸡蛋羹并一些糊糊。虽说那麦乳精是没门,可是鸡蛋羹还是能吃到的,依照老顾家的惯例,能吃到小娃儿一岁呢。是以如今宰了一只鸡,比童韵吃了红糖水鸡蛋更让苏巧红心疼。那不是在吃鸡,是在吃她家牙狗儿以后的口粮啊!顾建党见自家媳妇斤斤计较这些,也是无可奈何了。“人家还给猪毛发奶糖发动物饼干呢,你咋不说了?”“就那几块顶个屁用!”“不顶用你拿出来还给猪毛!”“不行!那是咱家鸡换的,才换了那几块糖,不拿出来,我留着!”“你留着干嘛?”“我留着给我牙狗吃,我留着带回娘家给宝根宝强吃!”宝根宝强是苏巧红娘家的两个侄子。顾建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就几块糖你至于吗你,你眼里就那几块糖,几块糖你还得惦记着你那宝贝侄子?”苏巧红也是恼了,来劲了:“我惦记着怎么了?怎么了?就几块糖你至于冲我嚷嚷吗?”顾建党简直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行,行,苏巧红,你能耐,几块糖你不给咱猪毛吃,还得搬回你娘家,你行!”苏巧红却比顾建党更气,气得眼泪都往下掉。“顾建党,我算是看清了,在你眼里,在老顾家眼里,就没我这个人,就没我娘家。怎么人家娘家来人了,你老顾家就杀一只鸡招待?也忒大方了,我嫁过来几年了,见过老顾家杀过几次鸡?我娘家呢,我娘家过来,挨你娘一顿嚷嚷,我娘吓得掏出两鸡蛋来跑了!这人比人气死人,就没法比!”说着她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满眼的委屈,满肚子的酸。旁边的猪毛挨着炕头,委屈地揉着眼睛,小声哭哭唧唧。顾建党看着自己这媳妇,深吸了口气。“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和你没法讲理!”说着间,他径自走到了橱柜前,打开了那个六角铁罐子,就要把奶糖和饼干拿出来还给猪毛。孩子好不容易得个好吃的,满心欢喜,何必非扫孩子这兴?回头其他几个哥哥都有,就猪毛没有了,他心里能好受?“不行!”对于苏巧红来说,这已经不是几块糖的问题,这是她苏巧红的尊严,是她娘家的尊严。“你疯了!”顾建党瞪眼,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媳妇,即便是已经一起孕育了两个孩子,他依然无法理解。“就当我疯了,反正我不许你拿!”顾建党定定地盯着她,过了老半天,咬着牙根道:“你为了一只鸡在那里赌气发疯?你说你娘家来人怎么不宰鸡,可你怎么不想想,从人家童韵嫁过来到现在,人家老童家拿过咱一根针一根线吗?童韵嫁的时候,连聘礼都没有就嫁过来了,这和你能比吗?一样吗?当年老顾家去提亲,也是拿了五块钱聘礼,两包糖的!童韵下乡来到咱们村,这都几年没回去了,家里亲人几年没见了!人家的弟弟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杀一只鸡招待,怎么了?人家带着奶糖饼干京八样,咱就拿高粱窝窝红薯面干粮招待人家?你觉得合适吗?有脸吗?”然而顾建党的这一番话,听在苏巧红耳里,却是更来气了。“童韵童韵,你一口一个童韵,是,童韵一千个好一万个好,那你怎么不去娶童韵啊?你去娶人家童韵啊,咱们现在离婚,你去娶人家!”然而她这话一说完,顾建党“啪”的一个巴掌打过来了。苏巧红自打嫁过来,两三年了,顾建党也算是对她宽容有加,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不敢相信地瞪着顾建党,嘴唇在颤,眼里的泪慢慢地就往下溢。“你平时是爱计较,我只当你为了咱孩子,有点私心也正常,毕竟咱娘也真是偏心小蜜芽,我就没说什么。可是你今天这样也忒不像话了,这是不识大体,不懂礼。这日子,你爱过就过,不爱过就走,随你!”苏巧红呆呆地看着顾建党,愣了好半响,眼泪跟豆子一样啪啪啪地往下落,最后呜咽一声,趴在了炕头,闷声大哭起来。旁边的猪毛已经吓傻了,眼泪也不流了,奶糖也不惦记了,怯生生地看看爹,再看看娘,不知所措地说:“我,我不要糖了,你们别吵了……”苏巧红依然闷在被子里哭,旁边顾建党起身,抱起了猪毛,打开橱柜,拿出了里面的罐子,取出了奶糖塞到猪毛手里。“猪毛乖,婶婶一共给了六块奶糖,有三块是要留给弟弟的,你吃了一块,自己的还剩下两块对不对?给你。”“奶奶之前说过,晚上不能吃糖,会把牙吃坏了,猪毛收起来,以后再吃,好不好?”猪毛脸上还挂着小泪珠,听到这个,点头:“嗯。”嗯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娘,娘还哭着呢。顾建党瞥了眼蒙被子大哭的苏巧红,却没理她,径自抱着猪毛去炕头另一边睡去了。~~~~~~~~也幸好这老顾家的房子是好些年前盖的了,青砖墙几乎半米厚,隔音效果特好,那边顾建党和苏巧红吵是吵,可也明白不能让这一大家子知道,到时候谁都没脸,所以都尽量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就连隔壁的童韵和顾建国两口子都没听到——当然了也可能是人家甜甜蜜蜜太投入,根本没功夫搭理这茬。而顾建党两口子,睡了这一觉,过年的热闹童韵没想到自己男人这么大度,她心里是颇感激的。感激之后,她细想下这事儿,建国相信自己,自己却是不能对不起建国的,于是她让建国找了个小箱子,把那手表和书都装到了小箱子里,又放进了炕头柜最深处。“我这辈子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过去的那些事,也就过去了。”“其实当初年纪小,我未必懂得什么,只是如今离开了城,离开了父母,境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看到这些,我难免回忆起过去,心里发酸。”“也不光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年纪还很小,不太懂事,有父母护庇着,会在课堂上偷偷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又会在课余时间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用苏联语大声背诵着高尔基的《海燕之歌》,少年不知愁滋味地高声朗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