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世泊呆呆看着女儿,只见她面容平静,显然是真的不反对白采芝陪嫁:这要是何等的心如古井,才能做到这样的平静?还没过门,却要为丈夫张罗陪嫁的妾侍,何况以白采芝的容貌身份,嫁进睿亲王府,只能做姨娘,不可能做个贱妾,女儿对那人人称赞的三公子,怎么就会这样的厌恶呢?这……根本就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啊。这一刹那,宁世泊是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是他也奇怪:若自己是为女儿着想,那三公子这些年来,应该知道宁纤碧对他的态度吧?他为什么也会答应那桩赐婚?他就不觉得没面子吗?若是甘心等宁纤碧回心转意,为什么现在又收了四皇子送去的扬州瘦马做通房?照他那个态度,恐怕把白采芝添在陪嫁单子上,对方也是不会拒绝的吧?胸中千言万语,最后全都化作嘴边的一声长叹,宁世泊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只觉着眼睛酸涩,忽然他站起身来,将宁纤碧紧紧搂在怀中,哽咽道:“芍药,这一次是爹爹对不起你了。你放心,爹爹一定会为了我的乖女儿好好上进,将来若是你有一天觉着日子不如意,爹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你有和离的资格。”以沈家的权势,除非郡主公主,不然寻常勋贵家的女孩儿也休想获得和离的资格,即便宁世泊平步青云,做到一品二品大员,也是不行的。想到这一点,宁世泊忍不住又加了句:“总之,好好活,和离不成,就算是豁出去被休,你还有爹娘,还有你弟弟,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是为你遮风挡雨的地方,明白吗芍药?”“爹爹……”宁纤碧扑进父亲怀中,禁不住泪如雨下,古代对女子的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被休回娘家的女孩儿,尤其是这些礼教森严的富贵之家,没有能得好的,要么一死,以还家门清白。要么就是夹着尾巴苟活。如今宁世泊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怎不令宁纤碧动容? 安排上一世里,若是自己也知道父母对自己的爱如此深沉,连自己被休也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那个睿亲王府消磨了青春和生命?只可惜,一切不能从头来过,时光终不能倒流,好在,还有这一世,这一世,她一定会活得好好儿的。“傻孩子,别害怕,有爹爹呢。”宁世泊却不知宁纤碧心中的复杂情绪,他此时的心思也是百味杂陈:这还没成婚就先想着女儿女婿和离或是女儿被休的父亲,恐怕从古至今,普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了吧?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起来,这苦果又何尝不是自己酿出来的。“爹爹,女儿这是高兴,不是悲伤害怕。”宁纤碧听到父亲的叹息,知道他会错了意,于是从父亲怀中离开,伸手抹了把眼泪,含笑道:“女儿不懂事,还以为爹爹从此后不会理我了,却不想爹爹对女儿还是这样的好。爹爹放心,女儿会好好活着,快快活活的潇洒活着。就算有那么一天,女儿也会回来,孝敬爹娘承欢膝下,女儿再不会……”她想说再不会忧愁度日,为人所害,然而想起这毕竟是上一世里的事情,这会儿说出来,只怕要把宁世泊吓个半死,因此也就没有多说。“嗯!”宁世泊点点头,却听宁纤碧又道:“还有,爹爹万万不可因为女儿的事情,就和沈阁老疏离,沈阁老为人正直,爹爹正该和他亲近才是。至于女儿和沈千山,其实也不是他负女儿,是女儿实在厌恶他,爹爹也不用问原因,这一世里,若细究起来,都是女儿的错。然而女儿……罢了罢了。爹爹就当女儿是放肆任性惯了,再让女儿放肆任性这一回吧。”宁世泊原本生沈千山的气,做父母的,听说女儿还没嫁过去,女婿就收了两房美妾,哪里还会高兴?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个怪罪在宁纤碧身上,父母嘛,涉及到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会不讲理一些的。因此宁世泊便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和睿亲王府不要走那么近。要靠自己努力一步步上进,为将来女儿回娘家积攒筹码。然而此时听了宁纤碧的话,他才幡然醒悟:是啊。沈阁老为人刚正,学问极好,自己并非存了利用之心,又怎能因为沈千山就疏远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重臣呢?更何况,女儿说得对。三公子原本对她是多么关爱热心,之所以能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自己闺女?想到此处,他心里的滋味就更是说不出的复杂了,看着宁纤碧,好半晌才无奈摇头:“唉!芍药你原来也知道这件事情。你是难辞其咎。既如此,这条路终究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好好儿走下去吧。无论有什么结果,都别怨天尤人。”宁纤碧点点头,轻声道:“父亲放心,这条路女儿会好好地走下去,绝不后悔。”话已至此。宁世泊再也说不出别的来了,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眼看婚期将近,海棠山茶玉儿等也都各怀心思,只是姑娘不开口,她们也实在不好意思打探,万一让姑娘以为自己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那可不就是糟糕之极?眼看再过三天就是成婚的日子,而白采芝的名字,最终还是添在了那张陪嫁单子上,在亲王府的聘礼过门的同时,随着嫁妆一起送到了睿亲王府。沈千山哪里有心思看这个,倒是薛夫人看到了,心里还觉着气平一些。白采芝伶俐聪明,容貌又是拔尖儿的,虽是罪臣之女,行事却处处透露出名媛千金的优雅和平,如今添来给沈千山做妾,她是极满意的,因此便决定这女孩儿一进门,就抬她做姨娘。伯爵府从这一天开始也热闹起来,要摆流水席,招待那些关系远的亲戚,到出嫁前一日,才算是正经日子,那一天也将是最忙碌的,亲朋好友都会上门。今天不过是预热而已,饶是如此,余氏兰姨娘等也十分忙碌,连肖姨娘,这会儿不管心里对宁纤碧有多少不满,也一样要喜笑颜开的帮着张罗。外面热闹和宁纤碧都没有关系,今天来的人和伯爵府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几乎全都是过来巴结的,所以她根本不用露面。上午在房里做了一会儿针线,见海棠山茶在屋里,似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想一想,便明白其中的缘故了。因就招手叫她们过来,又对山茶道:“你去把小丫头们和丽娘姐都喊过来。”山茶心中一震,便知道姑娘是要安排自己等人的出路,因连忙出去,将玉儿芦花和叶丽娘蓉儿晴儿等都喊了过来。宁纤碧见人到齐了,便放下针线,微笑道:“海棠和山茶玉儿芦花跟了我许多年,就是蓉儿晴儿你们四个,虽然跟我的时日短,但你们伶俐聪明,又好学,我也是极喜欢的。如今我要出嫁了,论理,该早些给你们做些安排,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好,实话说,心中确实舍不得。然而这也没办法,拖到现在,也没办法拖了,我心里却还没有个章法,少不得还是听听你们自己的意见吧。若愿意跟我陪嫁过去的,就跟我过去,不愿意的,我每人给二十两银子,你们留在府里,自有老爷太太重新安排,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话音未落,就见海棠山茶玉儿芦花齐齐抢着道:“我们愿意跟着姑娘。”叶丽娘也笑道:“我都不用问,这条命都是姑娘救回来的,姑娘若不要我,又让我去哪里呢?我们当家的也在百草阁,虽然人多不知道,但我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这就是姑娘的产业,我们夫妇两个自然是要跟着姑娘一起的。”宁纤碧笑道:“正是这样,丽娘姐就是不跟我过去,我也不放你呢。”说完蓉儿晴儿也道:“我们几个本就是无根浮萍,是姑娘买来跟着您做药的,哪有不带着我们的道理,我们也不算是这府里的人。”宁纤碧点头道:“没错,到时候你们还是跟着丽娘姐学习。”说完便看向海棠山茶,她心里却有些犯难:上一世里,自己出嫁时山茶已经嫁人,自然不可能陪嫁过去。这一世命运改变的那部分,连山茶的姻缘也变没了,她从前还问过山茶对上一世里她喜欢的男人的感觉,可山茶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只说先跟着姑娘,嫁人的事日后再说,到底蹉跎到如今。她这里在心里安排着措辞,想着要怎么开口,山茶是个急性子,便抢着道:“姑娘,奴婢和海棠从您那么点儿的时候就服侍,到如今也有快十年了,您总不能把我们扔下吧?若换了别人,哪里知道您的习惯?一时间都用不顺手。”宁纤碧犹豫道:“海棠自然是跟着我的,只是山茶,你在这府里,真的没有亲厚的人?你……舍得这里,跟我陪嫁去亲王府吗?”山茶眉头一挑,讶异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奴婢在这府中,除了姑娘和海棠玉儿,再就是几个老太太太太房里的姐妹,还能和谁亲厚?若论起她们,自然也希望姑娘嫁过去过得好,那奴婢这熟悉姑娘习惯的定要跟着服侍,姑娘才能好嘛。”宁纤碧见山茶说的决绝,便点点头,轻声道:“这也罢了,那你和海棠就跟着我过去吧。”海棠是上一世里就忠心耿耿服侍她的,宁纤碧心里可从来没想过要把她留下来。“姑娘,您……您不会把我们两个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