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碧暗自苦笑,心想我惹什么事儿了?大多数都是别人先来惹我好不好?因送宁德荣出门,她便折身回来,在岳磊面前坐了,又让他在下首坐,岳磊坚辞不肯,宁纤碧笑道:“我有话问你,你站着,我倒要仰望,很不得劲儿,坐吧。”岳磊无奈,只好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宁纤碧看着他道:“很奇怪,我看你不是那粗鲁莽汉的作派,尊夫人也是秀丽明媚坚贞不屈,你们夫妻两个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还欠了人家那么些债。”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岳磊的眼泪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哑着声音道:“回姑娘的话,这事儿……说来话长。”原来这岳磊从前的家世很是不凡,乃是济南府仁爱大药铺的东家,这份厚重家产乃是岳磊父亲从哥哥手里继承来的。他的大伯父原本曾经有个儿子,只是十几岁的时候被人拐卖,从此不知所踪,费尽心思寻找也没找到。岳家人丁单薄,这一辈里就这老哥俩,而岳磊父亲膝下也只有岳磊一个儿子,当哥哥的怎么忍心夺了弟弟的儿子做嗣子?因此老哥俩一直没分家,岳磊就等同于是两人共同的儿子。也所以,岳磊的大伯过世后,就把所有家业都交给了岳磊的父亲。岳磊父亲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然而岳磊却继承了伯父的经济头脑,仁爱大药铺有他打理着,不到两三年功夫,便更胜从前。岳磊的夫人却是个孤苦女子,自家原本也是开药铺的,却因为被奸商所害,最终家产全部变卖还债,她父亲受不了,吊死了,母亲也上吊殉夫,却是留下了叶丽娘这么一个孤苦女子,走投无路之下,想起岳磊父亲和自家父亲是知交好友。因此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故意把自己弄得脏臭不堪,一路乞讨到了济南府,寻到岳磊家。岳家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便将她收留下来,过了两年,一对小儿女日久生情,岳磊父亲想着老伴早逝,若是早点娶个媳妇进门打理家事,自己就可以彻底放下肩上所有担子了,更何况叶丽娘一个孤女在自家住着,虽然前后左右都有丫头服侍,终究也是不方便,与其等着让人传出闲话,不如就顺水推舟。于是岳磊就和叶丽娘结为了夫妻,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又是家资巨富,这日子纵是神仙也比不上,那两年是岳磊人生中最得意快活的两年。来历(下)谁知两年后,祸从天降,岳磊伯父那个被拐卖的儿子竟然回来了,当然,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可是这人拿着那小孩的信物,眉目间与岳磊伯父又有几分相像,年纪也对的上。因此岳磊和父亲也没有怀疑,岳父甚至高兴地大醉了一场。却不料真是来者不善,这位堂哥在岳家住了几天,便说这岳家所有的财产都是他父亲留下的,理应给他这个儿子。岳磊和父亲倒也没有意见,只是说当日两家没有分家,所以如今既然那位堂哥要夺回家产,便该把家产平分,岳磊和父亲也要一半。这本是很公平合理的要求,仁爱大药铺正是在岳磊的打理下,才有了今日的红火,甚至在济南府还开了另两家分号,祖上的两千顷田地也变成了三千顷。岳磊和父亲原本以为堂哥会一口答应,谁料想,那狼一样的男人不但没答应,还一纸诉状将他们父子两个告到了官府。直到这个时候,岳磊和父亲才知道这堂哥竟是侵吞家产来的,甚至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堂哥都不知道。只是那官府显然早已被人买通了,将家产全部判给了堂哥岳山,连一间屋子都没给岳磊父子留。父子两个不服,幸而叶丽娘察觉不对,就将几件首饰藏了起来,这会儿取出来,父子两个当了首饰继续上告,却是一路告的自己穷困潦倒,最后,还是一个官儿不忍心,暗示他们那堂哥不过是个幌子,这事儿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高家。高家是山东势力最大的一个家族,高家老爷子曾在京中做过两任尚书。后来又做了内阁大学士,一直到七十岁,才上折子求皇上恩典返乡。皇上顾念老臣,因此每多优容,即使是现在,每当往山东附近派钦差,也都要顺便让钦差探看一下高老学士,这份恩典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也差不多了。因此岳家父子两个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是要不会那份家产了。万念俱灰之下。岳老爷子想起自己的母亲乃是京城伯爵府旁支的一个庶女,论理他们和伯爵府的关系已经比一表三千里还要远上许多了,然而走投无路之下。一家人也实在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伯爵府,寻了个下处安置。谁知一路风霜,加上家产被夺这份苦痛,让岳老爷子一病不起。岳磊和叶丽娘都是纯孝之人。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借钱,然而别人一看他们家住的房子,便都不肯借了,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却遇见一家慷慨的钱庄。借了他们几十两银子。这几十两银子买的好药,也就延续了岳老爷子半年的寿命。老爷子一看,自己再活下去。显然儿子和儿媳妇日后给人当牛做马也还不起那些欠债了。因此这日晚间就偷偷溜到了不烧火,只堆放杂物的那间小地室内,活活儿把自己给冻死了。老爷子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个死法儿,竟会给儿媳妇添了骂名。然而这也罢了,毕竟他们夫妻两个素日的善良纯孝。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所以那些恶意的谣言也没怎么翻起浪花儿。只是谁能料到,老爷子还没出殡,那钱庄竟派了些无赖上门要钱,直到这个时候,岳磊和叶丽娘才醒悟过来,原来那钱庄慷慨借钱,乃是为了买叶丽娘这个成熟妩媚的少妇,至于用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如此歹毒用心,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宁纤碧只听得柳眉倒竖,却听岳磊哭着擦泪道:“不管那借钱的是不是怀了丧尽天良的主意,我借人家的几十两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丽娘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他们的,如今只有我自己卖身为奴,去还这份债吧,姑娘是慈悲心肠,丽娘的命也是你救得,求姑娘好人做到底,从此后留她在身边照应一二,丽娘是个能干的人,又心灵手巧,举凡家务女红,没有她拿不下来的,求姑娘收留了她罢,若是将来我能还清欠债,自然回来姑娘这里……”岳磊声泪俱下,宁纤碧在椅子上看了,心中暗暗点头,暗道这人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确实欠了人家银子,虽然在我看来有点儿迂腐,然而欠债还钱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倒是个讲诚信的好汉子。因想到此处,便笑着打断了岳磊道:“这话可是挤兑我?”“啊?”老实男人一下子懵了,带着眼泪疑惑抬头,看到宁纤碧后又连忙将头低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坐在这里已经是不该,哪好再盯着人家千金小姐看?宁纤碧于这些男女之妨上却不太看重,除非是在面对沈千山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些规矩,平时根本不在意。因此看着岳磊笑道:“你的遭遇已经这样悲惨,何况人家要的是叶嫂子,你若是去了,人家还不知道要不要你做奴仆呢,就算要了,肯定也是要拿你出气的,你大概也知道自己去了就很难活着回来,所以才会托我照顾叶嫂子吧?”岳磊低头呐呐不语。宁纤碧喝了一口茶,才笑道:“既然是要做奴仆,难道给我做不比给人家做强?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奴才,你之前说自己是打理药房的,恰好我手中也有一家药房,你大概也听说过,就是四喜街上那家百草阁药房。那药房其实不是三爷爷的,是我的。只是我一个女儿家,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只好让表哥百忙之中帮我打理着。偏我表哥也是个大忙人,如今为了我这药房,只怕已经耽误了他的发展,若是你能去给我做掌柜的,那倒是正好了。你欠的债务,由我替你还,然后你去做掌柜,我不给你定具体的月银,药房每个月收益,给你半成,如何?”岳磊下意识里就去咬了咬自己的拳头,他觉得这一定是在做梦,也许老天爷也觉得对他太过残忍,所以给他这一个美梦安慰一下,要不然,怎么就会从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呢?不,不对,这不是馅饼,这根本就是金饼,一个大金饼子。岳磊神态恍惚,一直到宁纤碧又说了一遍,他把自己大腿都掐青了,才确认这确实不是做梦。当下只把这淳朴男人激动地脸都发红了,还清欠债,还给工钱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又能接触到那满室药香,又能在药铺里细心观察,通过病人们来研究判断出市场需求,让药铺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再做起第二家第三家。岳磊也有凌云志向,虽然这份志向只是要把药铺开遍全国,但那也算是雄心壮志,最重要的是,这份雄心壮志和宁纤碧的志向完全吻合。于是,宁纤碧便在屋里笑眯眯喝着茶,听岳磊仿佛神经质似得讲他那些药铺生意经,听他激动地不止一遍说要把百草阁开成大庆朝的第一药铺,随着这些畅想,这男人的眼睛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竟然猛地跪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姑娘,若是将来,小人真把百草阁开到了济南府,小人求姑娘允许我将仁爱药铺兼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