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一暖,皇帝略略一低眉,不由得笑。那小狐狸是怎么从莫存丰那里逃脱的,竟又窜了进来,自发地蜷在桌下,正懒懒的打着瞌睡。那困极的神态,就如小儿嗜睡的娇憨。芳菲未曾入宫,惊灏他是花了心思去护养的,小八倒不曾花过半分心思。他总想着有不谢在,他大可不必花那心思,后来,小八跟他也就疏离了。小八周岁生辰,他遣人送了些赏赐就想算了,后来觉得不妥,又亲自去了常妃的寝殿。才进院中,就看见小八拖着小小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着,脸上还挂着泪珠。小八看见他,一愣,小身子歪歪的倒向一边。这一下摔得重了,他仰头看向一侧,不谢就静静的看着,也不扶他。瞧着那张与惊灏相似的小脸,他隐隐有些心疼,便责怪了不谢几句,大抵是,不要苛求小八之类的。不谢便淡淡的笑着,说,皇上亲自教授太子,不谢也该教教小八,将来也好帮太子治理天下。见不谢没有妥协的意思,他便亲自去扶小八,那孩子却握着小拳头,一撅嘴,拍开了他伸出的手,说,小八自己起来。这骨气,他甚是喜欢,他的儿子没有一个是软弱的,就算是在孩提时代亦不可。皇帝微微一笑,将蜷缩的小狐狸抱起,如当年不谢那般。总算是个念想,权当她真的化身这小狐狸了,当年不曾给予的温暖,如今再给是不是太迟了。小狐狸微眯起眼眸,似乎在打量他,又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再咬他一口。大眼对小眼,如此过了半刻,那小狐狸却从他身上挣脱,迅速窜进了偏殿。皇帝懒懒的拉过一张椅子下去,也不管那小狐狸去做什么。这十多年都能活着,这小狐狸大抵也是个不简单的东西。才这么想着,那团雪白的小东西又回来了,迅速的窜到了他脚边,还仰着头看着他。皇帝无奈,这小狐狸倒像有赖上他的意思了。这么想着,却也认命的将它捉了上来,指下却触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微带疑惑,低眸去看,却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镜子。他又是一笑,敢情这小狐狸是窜到偏殿去拿这小镜子了。人之天性爱美,倒不曾想,这小狐狸也……笑归笑,对这小镜子却也有几分好奇,许是不谢留下的罢。眸光触及镜面的时候,他却变了脸色,适才的如暖阳般笑容生生的僵硬在脸上。尘烟流年---13许多往事在眼前一幕一幕,变的那么模糊,曾经那么坚信的,那么执着的,一直相信着的,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手将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一一打破。这一刻,倒真不知道该哭好还是笑好。他便只去想,这小狐狸真不是平凡的畜生,大抵是天上某个神身边偷跑出来的吧。十数年不曾被饿死就算了,拖出来的小镜子竟能看到过去。谁没个过去,但那镜子存心与他过不去,偏偏给他看的是不谢。那个女子,他心中纠结,原是不想再去想那些过往,却又压制不住想看的冲动。于是,在看与不看的战争中,理智落败。镜子里,不谢有笑有哭,不谢给小八画妆,不谢给小八说教。他的不谢,除去在他面前的端庄温和,有这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样子。这些年,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待到想起,已成枉然。他阖着眼,镜中画面停留在夏海冰低低的一跪,他说,皇上,常妃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故意的。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她也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仿若他信或者不信,她并不介意。一句你信我,已是她最大的妥协。昨夜的疑虑愈发强烈,他甚至想,或许她真的不过是捉不住了,又或许是芳菲为惊灏谋权施的一个小计谋。但芳菲……他摇头,芳菲最是善良的,怎会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你肯定无法想象那镜子的魔力,他不过才想到芳菲而已,画面竟真的换到了江南,芳菲温柔浅笑的模样,一如从前。他的心便又有了一点要复苏的意思,但现实是你从来无法预料的残忍。江南别院的后山上,扶风弱柳与皎洁秋月并肩而立,是怎样的完美风致,若你忽略那美人脸上微浮的一点骄奢。耳中听得芳菲柔软的声线,恰如春莺娇啼,她说,不谢,你该知道是你偷了我的东西。不谢惨白着脸,这样的白,有些骇人,有些心疼。她挺着肚子跪下,恳声说道,不谢知错,若是姐姐愿意,不谢可以还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