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毅闻言一惊,竟不知如何回答。越无岐冷冷看着他,道:“如今魔道猖獗,灵宿宫正是用人之际,何以有此韫椟藏珠之举?她年岁尚小,或不知自己的深浅。可你岂会不知?若有什么理由,现在说吧。”宏毅无奈,略斟酌了一番,道:“坛主可还记得,烈炎坛曾有一位弟子,十岁上下便炼出灵羁,召唤了战灵?”越无岐想了想,了然道:“原来是她。”“嗯。就是她。”宏毅点头,“那般年纪能召唤战灵,也曾令门派上下震动……可惜,那日她召唤出的,是一位天士。”越无岐微微皱了眉,多少明白了宏毅的意思:“以战灵强弱判定弟子的高低,确是灵宿宫的陈规陋见。但你应该最了解实情,既知误判,为何不向师门解释?”“坛主太抬举我了,”宏毅讪讪一笑,“说来惭愧,彼时,我也有些陋见呢。您看,大多数弟子辛辛苦苦修炼了十几年,才好不容易炼出灵羁。还有些没造化的,穷尽一身也没能摸着奥窍。而这孩子,三四岁时被门派收养,连个正儿八经的师父都没拜,不过随着我这种不上不下的弟子修炼了几年,‘呼啦’一下,就能召唤战灵了……呵,您说吓人不吓人?还好啊,仔细一看,一个天士,总算是叫人放下了心。想想也没什么,不过是她运气好,终究道行有限,能召个天士也就到顶了。”宏毅说这些话时,语调甚是轻浮,还带了几分佻达戏谑。但纵然是这样的语调,依旧掩不住那话语里的惆怅和自嘲。越无岐望着他,冷哼了一声:“原来如此。”宏毅听得出那一声里的不屑,但他依旧笑着,顺着她的话道:“嗯。可不就是些懦弱啊、嫉妒啊什么的,把眼睛给蒙了么。不过呢,时日一长,再瞎也看得清了。那孩子,的确不同寻常,我也想过要将她举荐给烈炎坛主。不过……”“不过?”越无岐有些无奈,“这次不是被蒙了眼,而是被捂了嘴了?”这句话听来有几分打趣的意味,与越无岐的性子格格不入,倒让宏毅有些惊讶。他嘿嘿笑着,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啊,我想了想,要是有朝一日,她真能向上攀高,那位天士终究有些麻烦。”“能有多麻烦?断去灵羁,再召唤一个战灵便是。”越无岐答得平淡。宏毅摇了摇头,笑道:“相处了那么久,也不是说断就断的,我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问。”宏毅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越无岐被他卖关子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悦,没好气地问道:“然后?”宏毅放缓了声音,道:“她说,她召唤出的便是世上最好的战灵。灵羁相系,便是缘分。但求此生长久,永不分离。”“荒唐!”越无岐听罢,轻斥了一声。宏毅摆了摆手,道:“坛主此言差矣,一点儿也不荒唐呢。她苦修摄身之法、专精防御之术。您也见过她的战灵了罢,那可是十二个时辰都不收入灵缶,任其自由行动的呢。能抗下这等虚耗,精力早已远胜常人。若持之以恒,脱胎换骨也不过早晚。”越无岐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肃然冷冽:“如此才能,偏给了这般浅薄之徒,当真是不幸。”“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啊。”宏毅笑着接过她的话,“想这世上修仙之辈,有一心除魔卫道、庇护苍生者;亦有独善其身、隐世不出者。也难说孰高孰低。”越无岐踱了几步,道:“看来你不是刻意隐瞒,而是私心纵容了……你当真觉得,她能如此‘独善其身’?”这一问,宏毅倒答不上来。“前日,她为同门断后,与殛天府的剑侍交了手。”越无岐道。宏毅听得此话,藏不住满心的担忧,追问道:“她怎么样了?”“她那一手铁帐诀着实厉害,竟能将魔剑‘金刚’震裂。可惜她道行还浅,使出此招便已力竭——人我救回来了,受了点伤,怕是这会儿还昏迷不醒。”越无岐答得冷淡,她将话题一转,又道,“经此一战,你觉得殛天府会放过她么?”宏毅沉默,神色亦凝重起来。“以殛天令主的性子,只怕不多时就该来寻仇了。”越无岐道,“到时,她有多少生机?”宏毅一时语塞。他虽不曾与那殛天令主交过手,但到底也有所听闻。那魔头至邪至强,更生性残忍、睚眦必报,得知有人震断了魔剑,绝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冉悦必首当其冲,纵然灵宿宫有意相护,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讽刺的是,原本应该能保护她的战灵,或许反而会害了她。”越无岐轻叹了一声,“那日我救她时,看见她以铁帐诀护卫自己的战灵……血肉之躯,却为已死之灵挡下伤害,这般作为何其愚蠢?我原先还不解,方才听你那番话,想她是把自己的战灵当作生者来看待了。战灵无惧魔障,亦不惮生死,是我灵宿宫对抗魔物的最大优势。可只要她还持有这份愚蠢,她的战灵便什么也做不了。待到生死关头,又该如何?”眼见宏毅迟迟没有接话,越无岐也无心再往下说,只道:“我本有意收她为徒,却不想她如此愚蠢且又不知上进……罢了,由她自生自灭吧。”言罢,越无岐推门往外,却见几步之遥处,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看来不过十六,一身堇色衣衫鲜艳,看来不似旧衣,却有着几道明显的破损,更沾着几处灰渍,多少有些狼狈。与这身衣衫对比,少年的脸庞分外素净苍白,一双眸子更如冷泉般澄澈明净。他静静地看着越无岐,嘴唇轻轻一抿,似有话说,却迟迟未能开口。越无岐略想了想,忆起了这个少年。那“愚蠢且又不知上进”的丫头的战灵。名字,似乎是叫作“燕还”…………听到此处,冉悦只觉心口一紧。辛遥师姐的确说过,小燕离开前找过宏毅。所以,就是那时遇上了越无岐?然后,越无岐她……一时间,冉悦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早把听到的话中透露的种种讯息抛到脑后,只颤着声音对宏毅道:“越无岐为什么要对小燕说那样的话?她骂我也罢了,为什么要迁怒小燕?!”宏毅看着她的反应,也不敢轻易接话,只道:“等等啊,镇溟坛主的确跟燕还说了话,但我觉得倒算不上迁怒。还是说,其中有什么误会?”冉悦不免疑惑,怯然问道:“她不是说小燕一无是处么?”宏毅笑了出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呃,硬要说的话,倒像是夸奖。”“夸奖?”冉悦更不解了。宏毅想了想,确定了这一点。那一日,越无岐打量了一下眼前那战灵少年,用一贯的冷淡道:“一门之隔,我竟没察觉……这般隐匿自身的本领,用在侦察和奇袭上倒是不错。”寥寥几句,还不等燕还对这诡异言辞做出反应,越无岐便轻巧地绕过了他,径直离去。燕还微微偏身,目送她走远,蹙眉问宏毅道:“这算夸我?”“大概是吧……”宏毅满脸无奈,又有几分心虚,将话题一转,问道,“那个啊,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燕还想了想,转头冲他一笑,反问:“你希望我听见还是没听见?”宏毅抓抓头发,神色愈发无奈。他叹口气,侧身请燕还进屋,道:“你找我有事吧,进来说。”燕还挑眉,半带讥讽地对他道:“谁像你们偷偷摸摸地嚼舌根?你出来,有话我们光明正大地说。”他说着,退了几步,在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宏毅深知这战灵的脾气,虽语带挑衅,却绝无恶意。他笑叹一声,走到燕还身旁坐下,道:“说吧,怎么了?”燕还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慢条斯理地道:“你也听那什么坛主说了啊,冉悦受了伤,至今昏睡不醒。我当然是来找你求医问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