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主看着那青紫电光急纵而下,问了一个问题。轰鸣的雷声中,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你为何留恋现世?”雷电散尽,她竟毫发无伤。她的身周悬浮着五柄宝剑,五剑力量相合,化作无形盾防,护她安然无恙。她笑望向辰霄,继续问道,“又是如何死去的?”听到这两句话时,冉悦忽觉一阵毛骨悚然。战灵皆是已死之人,神尊也不例外。执念,令他们重现于世。可宿星潭中召唤出的战灵,从未有任何一个拥有所谓的“记忆”。那与执念相呼应的灵羁,终也是虚无缥缈,窥不出半分过往。或许,正是这白纸般的至纯至净,才成就了战灵的忠诚。而这个魔头,在探寻战灵的记忆?若想起了过去,会怎样?体察到这一丝恐惧,令主转过了头来。她看着冉悦,笑道:“怕什么?”话音刚落,辰霄已然挡在了冉悦身前,隔开了令主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冉悦心头一凛,猛然想起方才越无岐收回绝斩的那一幕。是了,不能让他与令主对战,得收回来才行!然而,这个念头瞬间被绝望湮没——她没有灵缶,如何又能收回战灵?正当她惶恐忧虑得手足无措之际,清澄之气奔涌而来。她抬眸,就见玉昳真人携着百余名弟子正飞身下山。冉悦喜不自禁,却听令主道:“来得倒快……”她从五柄宝剑中挑了一把在手,轻笑,“没时间慢慢玩了啊。”“主上,退后。”辰霄说罢,再引雷电,先行进攻。冉悦并不愿意退后,但她哪里又能赶上辰霄的速度,更何谈为他援护。这场战斗,早已没有凡人插手的余地,莽撞举动不过是牵绊阻挠罢了。或者说,肉身凡胎的主人,便是战灵最大的弱点。只要不断拖延,战灵便会耗尽主人的力气,再无法行动。而后,只要杀掉主人,灵羁一断,战灵便会重回宿星潭。这个办法,最简单不过。令主却不乐意。不是重回宿星潭,是要彻底锉碎毁掉才行。魔族之力,绝无法撼动神尊分毫。能与神相抗的,恐怕也只有神而已。令主笑了起来,躲开辰霄的攻击,而后一剑削断了自己的左臂。在众人的惊诧中,令主用剑尖挑起了那只手臂,念道:“金蕊。”众人这才看清令主手中的那把宝剑:洁白秀木,无纹无饰。此刻,宝剑上抽生出数条藤蔓,瞬间缠住了那只手臂。隐隐金辉,自藤蔓绞缠的空隙中透出,氤氲出一片温暖光晕。这个招数着实诡异,但身为战灵,并无惧怕。辰霄依旧攻击,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制胜,但至少要将这魔物从冉悦周围驱离。令主噙着一抹笑意,任辰霄步步逼近,如同在等待猎物扑入蛛网。待她出剑的那一瞬,无数藤蔓自地下而生,封住了辰霄的行动。短暂停顿,足以令这一击得逞。秀木刺入胸膛,并无痛楚。辰霄抬眸看那魔头,不解这一剑的意义。令主盯着他的眼睛,微微将剑再推入几分,道:“痛吧。”这一句,不是询问。未等辰霄明白,一股力量自胸口涌入,冲撞百骸,令他昏眩起来。此时,玉昳真人一行已然落定,正召唤战灵,群攻而上。令主一笑,拔出长剑,抽身退开。断臂,对她并非毫无影响。她步子微浮,竟有些站立不住。先前那魔物一直守在不远处,见她如此,立刻上前将她扶住。她冲他笑笑,只道:“走。”那魔物点了头,起黑烟如幕,倏忽消匿。玉昳真人见状,站定步子,阻止了意图追击的弟子,道:“守着神毓峰。”众人得令,自不敢违。冉悦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向辰霄跑去,问道:“辰霄,你没事吧?”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冉悦心觉不祥,正要看看他的伤势,却不防他仰身倒下。惊慌之下,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的重量压倒在地。她挣扎着坐起来,抱他在怀,伸手抚上他被刺透的胸口。掌下,那么清晰地传来了震动。她僵住了身子,不可置信。心跳?12心跳?战灵并非生者,所谓“身体”也不过是灵气聚化之物。战灵没有呼吸、没有温度,自然也不可能有心跳。直到众人收拾妥当,返回神毓峰,冉悦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感觉到的震动。大殿之内,玉昳真人与五位坛主齐聚。殿内布了道坛,辰霄就便躺在中央,由人诊视。看诊的,是玉昳真人的战灵,名唤“珩均”。从模样来看,不过是个十来岁的男童。模样虽稚嫩,却有交通众生之能。珩均跪坐在辰霄身旁,右手悬在他胸口之上,闭目感知。片刻,他收回手来,开口道:“不是魔种。”听到这句话,众人略松了口气。所谓“魔种”,乃魔物内丹。殛天府将此物植入人身,将其改造为魔物。若辰霄如今的异状是因此物而起,自然不妙,所幸不是。“这是一颗草木精元。”珩均继续道。“草木精元?”玉昳真人略微思忖,“莫不是‘神桑金蕊’?”珩均道:“这名字我未听过,不敢确证。”一旁的云擎想了想,道:“宫主所说的,莫不是火辰教那一位?”火辰教乃是仙宗同道,更是上旸真君座下弟子所创,与灵宿宫同气连枝,关系很是亲密。玉昳真人点了点头:“火辰教门下有位弟子,本已垂死,却蒙桑木之灵所救。一颗草木精元,助他重塑四肢、再造骨肉。那颗草木精元,便叫作‘神桑金蕊’。”“桑木之灵……”珩均默念一遍,道,“‘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若那桑木之灵是古神‘桑林’之后,也不奇怪了。”他说罢,又探了探辰霄的脉搏,“不仅是骨肉,连心脉经络也都齐全,如此神力,当真叫人敬畏。我竟不知如何才能将这东西取出来……”“看来只有问一问那位受下神桑金蕊的火辰弟子了。”玉昳真人转向云擎,道,“事不宜迟,还请烈炎坛主走一趟吧。”云擎行礼领命,快步出了门去。冉悦目送他出门,略略安了心。方才那些话,她听得一知半解。但能确定的是,这“神桑金蕊”对辰霄并无什么损害。只是,骨肉心脉什么的,到底让人奇怪,那殛天令主目的是什么?冉悦正想着,就听珩均道了一声:“醒了。”她忙拉回了神思,向辰霄看去。辰霄的确醒了。玉昳真人与那五位坛主在宿星潭边都见过,倒也不算陌生,只有身旁这个男童确是初见。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又不见冉悦,不免有些不安。他手撑着地,正要坐起身来,却不想手臂竟是一软。他身子一沉,手肘重重磕在地上。他并不清楚这钝痛是何物,却禁不住抽了口气。珩均的“小心”尚未出口,冉悦已然冲上前来,开口便问:“磕痛了么?”一见了她,辰霄便笑了。“主上。”他唤了一声,声音却沙哑喑涩,倒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冉悦眉头紧蹙,神情半是担忧半是难过。她扶他坐稳,只道:“没事的,放心。”她说放心,他便放心。他不再轻易开口,点了点头,算作回答。“看来这血肉之躯不好适应呢。”玉昳真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冉悦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顾尊卑越了位置。她一心惶恐,正想回身赔个罪,却又听珩均开口,道:“不知灵羁又如何。”他说着,望向了冉悦,“你试试。”冉悦暂收了赔罪的心,答应了一声后,扣诀点上了自己的眉心。微光轻烁,似乎并无不同。然而,她抬眸时,却不见辰霄的眉心浮出印记。珩均一叹,道:“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