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听你的口气,你并不喜欢这位顾大人。&rdo;笠辛判断道,他躺下来依在乌瓦上,仰头望天,隔着一条河的罗市街灯火通明,在夜空中映出一片橘黄色。
段朗剑眉一挑,嚷嚷着,&ldo;摆脱,谁又会喜欢这家伙?明明大家都是相仿的年纪,可他却是天子红人,出入朝堂和我们的父辈执平辈礼,任谁都会憋屈的好吗?&rdo;
&ldo;那你还来三水镇?&rdo;
段朗如被将一军,气焰熄了,讪讪道,&ldo;这不是他被陛下拽到宫里出不来吗?我见这家伙还有几分良心。不像朝堂上别的人,日日恩师恩师地唤着监考的高官大臣,只求被提携。也只有他,还肯这般不计代价地去救旧日恩师的独女,即使这么做于他的仕途并没有半分帮助。当然,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也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扒着老师。&rdo;段朗梗着脖子,&ldo;就凭这个,小爷就愿意帮他,怎么地吧。&rdo;
&ldo;无论段公子是出于什么原因,笠辛都感激您前来相助我家小姐的恩情。&rdo;笠辛正色道,前提是不是躺在屋顶就好了,&ldo;有用得着笠辛的地方,您开口。&rdo;此为诺。
&ldo;客气客气,小事一桩。我也能出京透透气,省得我爹总是撵得我鸡飞狗跳。&rdo;段朗哈哈大笑,猛力拍大腿,&ldo;说起来笠叔,为何你们谁也没告诉我,这赵家小姐如此美貌?&rdo;
&ldo;我家小姐美不美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美你便匡助,不美便不匡助了吗?&rdo;
&ldo;嘿!&rdo;段朗的语气上扬,&ldo;那可不一样,若是早知道,我这一路的赶路不就有味多了。&rdo;
笠辛蹬他一眼,翻身下屋檐,稳稳踏在地上,并不打算理他。
段朗追下来,只他的武艺不似笠辛这般好强,跳下的时候崴着了一下,&ldo;笠叔!笠大叔!你等等我呀!&rdo;
笠辛不理他继续往前走,脚步到底是放慢了一些。
&ldo;笠大叔,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你叫这赵小姐的父亲为先生,却将这赵小姐视为自家小姐,有侍为主的意思。这不是怪异吗?你武功这么高,大可入朝入军,便是江湖各大势力,若是你愿意,定也能奉你为客卿上宾,你却屈居平民之家,这却是为何?&rdo;
笠辛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段朗,眼里闪过杀意。
段朗却似没看到,&ldo;算了算了。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多管闲事。别那么凶嘛,反正这以后都是顾大人的麻烦。&rdo;
这倒是给笠辛提了个醒。待赵崇的丧礼结束,不日就要入京,而面对的,可是号称智计无双的顾月承,只怪自己远离京城太久,竟渐渐失了警惕。
并非段朗是多么敏锐的人,而是他这一路和笠辛相处,发现笠辛的身手竟有如大内,却只道是赵家家仆。这赵家若是权贵之家,有高手护卫,倒也不奇怪。可赵家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平民,这就显得很奇怪了。而更为奇怪的是,笠辛侍赵家女儿为主,对待赵家父亲却似乎并不在意。段朗甚至邪恶地想,不会这赵家小姐其实是笠辛的小崽吧?顾月承若是知道自己护了半天护了恩师的绿帽子,而人家生父就在跟前的时候,会是多么精彩的表情。
段朗自以为完全窥得天机,朝着笠辛做了个将嘴巴缝起来的姿势,负着手,拖着略微有些瘸的腿,一拐一拐出去了,&ldo;夜还长,小爷去边上的罗市街喝酒去。&rdo;
&ldo;但我的承诺依旧算数。&rdo;
也不晓得段朗听见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赵令然再也没有见到那队人马,赵崇的丧礼如常进行着,好像第一天的群魔乱舞并未存在过。
下葬的那一天,飘着细雨。一行人抬着棺材往迟麓山的一处小山头上走去,那里有一片墓地。赵崇先生以后就要葬在那里。上山的最后一家人家,是个开酒馆的,屋衙前斜支着一面三角形的布旗,红边黑底,中间一个大大的酒字。旗在雨里微微地来回打颤。
这个季节,梨花开得正盛,白色的花骨朵,奶黄色的花蕊,缀在绿叶中,如冰清,清美至极。风大的时候,吹落了一地的花瓣,便犹如站在了整片的白玉缀上。枝头,燕子衔泥如一把进击的小剪刀飞快地穿越在一棵与一棵树之间。
下了一些雨,山间的地有些泥泞,并不太好走。赵崇的墓头上,两边刻有竹子的图案。赵令然想,老头若是看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几天,赵令然缝了一个很丑很丑的玩偶,丑到她自己都嫌弃。她手肿着嘛,所以缝不好,丢到棺材的坑里面。土一抔一抔地下去,慢慢盖住了棺材的最后一丝模样。彻底入土了。
赵令然挑了一朵好看的花,她最喜欢的花,放在赵崇的墓碑前。花还是被打得颤抖抖的,都要打坏了。她听到远处突然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一名中年妇女,紧紧抱着墓碑不撒手,旁边劝着的,似乎是她的孩子们。
雨钻入衣襟里,背脊有些凉意。她的手被包扎起来了,都是大花和小朵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大惊小怪,嫌弃她红肿的猪蹄上又多了几个碍眼的洞洞。
雨渐渐停,耳边突至林海的声音,这是陆地上的海洋。墓前上香了,墓的两级台阶上,第一级的正中间摆着铜炉,铜炉上燃着两支细细的红香,未燃尽的那一支苒苒地飘着青烟,直至最后,也燃尽。
赵令然晓得自己很快就要入京了。这里有人要算计她,虽说如今是消停了,可能保护她的人在京城,她要去寻求她的庇护,到他的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