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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这人就是太好面子，不肯低头认错。不过我不为己甚，便把碗接了过来，揣到怀里。我跟着这一老一少忙活了半天多，收点酬劳也是应该的。这小子既然是五脉中人，背景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家境一定不错，我就不跟他客气了。

&ldo;小许，你这一招，也是《素鼎录》里教的吗？&rdo;郑教授问。

&ldo;正是。佛头的真假鉴别，很多时候光看这个铲槽就能判断出来。这在《素鼎录》里，叫做&lso;验佛尸&rso;，名字听着有点瘆得慌，大概是因为多少跟仵作、法医验尸的手法很相似。&rdo;

佛头的伪造者和鉴定者，往往只关注佛头本身的雕刻工艺和石料的做旧，却忽略掉这个小小细节。瑞缃丰的老板和郑教授一样，没留意铲槽的位置，把它当成了普通的晚唐佛头，差点错失了宝物。

郑教授把佛头交还给我，大为赞叹：&ldo;小许啊，年轻人像你这么有眼光的，真是不多。何必一身才学，要埋没在琉璃厂的小店里呢？&rdo;我淡淡一笑：&ldo;人各有志。我那铺子叫四悔斋，用的是我爹临终前的话，悔过、悔人、悔事、悔心，所以我胸无大志，只想安生做人，能活就成。&rdo;

其实我说了谎话。

自从刘局给我透了个底之后，我对&ldo;明眼梅花&rdo;和&ldo;中华鉴古研究学会&rdo;背后隐藏的五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关于我许家一脉的渊源，更是十分好奇。为何我许家会家道中落？为何我父亲绝口不提？为何刘局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明眼梅花聚首又意味着什么？《素鼎录》到底什么来历？

这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一群活蹦乱跳的绿油皮大肚子蝈蝈，接二连三地从打开了盖子的糙笼里蹦跳出来，在我眼前转悠、蹦跶，让我恨不得一个一个扣住它们，看个究竟。

但我必须得谨慎，不可轻举妄动。今天这两位自称是五脉中人，可到底什么底细，我不知道，所以不可与他们牵扯太紧密，还是等等刘局那边的消息。要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父亲临终前的那八个字，就是对我的警告‐‐当爹的不会害儿子，他不让我涉足这个领域，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从郑教授那里接过佛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眼神无意中扫过佛头后面的那一道新裂痕，心里陡然一突。

不对！有问题！

我把眼睛凑到那佛头裂痕前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把郑教授的放大镜借过来。郑教授和药不然看我面色大变，都凑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颓然把佛头高举过头，猛然往地上一摔。只听得&ldo;哗啦&rdo;一声，整个佛头被砸到水泥地上，顿时碎成几十块碎石，把周围的摊贩游客都吓了一跳，纷纷朝这边看过来。郑、药二人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药不然第一时间把郑教授扯到身后，然后对我大声喝道：&ldo;许愿！哥们儿都已经认输了，你还想怎样？&rdo;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ldo;是你赢了。&rdo;

&ldo;你小子还想……呃？你说啥？&rdo;药不然一下愣在那里。

&ldo;你赢了。我让人给打眼了，买了个赝品回来，一千块钱都不值……&rdo;

&ldo;你这么做，是不是觉得哥们儿特可怜特悲催，所以想让一让？&rdo;药不然老大不高兴，感觉被侮辱了一样，&ldo;告诉你，哥们儿吃的亏多了，这点亏还撑不死！&rdo;

郑教授也是眉头一皱：&ldo;小许，这是怎么回事？&rdo;我指指地上那一堆碎石：&ldo;郑老师，您是行家，您看看这些碎块，是否有蹊跷？&rdo;郑教授蹲下去用手捏起两块，搓了搓手指，抬起头惊讶道：&ldo;这是……茅岩？&rdo;

&ldo;没错。&rdo;我一脸沮丧。

佛头的造假中，有一种极其少见的手法，叫做茅拓法。有一种石料叫茅石，质地偏软，可塑性强，又容易沁色，特别适合复刻佛头并且做旧，能把青苔纹和风化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极难分辨。

我拿起碎片道：&ldo;茅拓法唯一的破绽，在于石质。石质相对较硬的砂岩佛头，摔在地上，是四分五裂；而用茅拓法雕成的赝品，摔到地上会碎成几十块边缘呈钝角的碎片。我若不是无意中看到那一道新裂隙的边缘，也发觉不了这个问题。&rdo;

郑教授听完我的解说，呆了半天方才说道：&ldo;原来竟还有这样的造假之法，当真是防不胜防。&rdo;我回答说：&ldo;民国之前，这手法几无破绽。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了，只消测量一下密度、分析一下石粉成分，自然就能查得出来。&rdo;

郑教授叹道：&ldo;那也得先怀疑是假的，才好去做实验。这玩意做得如此精致，哪里会有人想到是假的。&rdo;我苦笑到：&ldo;可不是么？这种佛头骗的不是普通玩家，而是我这种半瓶醋晃荡的伪专家。一时疏忽，竟着了道。&rdo;

这个作伪的人，心思很深。他不光用了茅石为底质，而且抹去了一切可能会被专家怀疑的细节，连铲槽都精密地雕了上来，让整尊佛头看起来浑然天成，基本没有破绽。

郑教授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石粉，忽然问：&ldo;这佛头的破绽十分隐秘。你若是不说出来，根本没人能识破‐‐至少我和小药都对这些细节懵懂无知‐‐你又为何自曝其短呢？&rdo;

我正色道：&ldo;我父亲曾经告诉我，我们许家的家训只有一句话：绝不作伪，以诚待人。所以我入了古董这一行以后，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绝不造假，也绝不贩假。&rdo;

&ldo;洪洞县里无好人。哥们儿就不信你那个四悔斋的铺子里一件假货没有，如今哪个古董贩子手里干净？&rdo;药不然撇着嘴不相信。

&ldo;我的铺子里，就是一件赝品也没有‐‐至少是凭我眼力挑选过没有赝品。我输给你，自然认这笔账。我做人有原则，诚以待人，绝不违反。&rdo;我毫不犹豫地把话顶了回去，药不然被我的气魄吓住了，缩着肩膀讪讪道：&ldo;哥们儿就那么随口一说嘛，又不是工商局来查你……&rdo;

我继续说道：&ldo;被人打了眼买到假货，这是命，我认。但拿赝品再去糊弄人，可不干。&rdo;

郑教授听完我的这一席话，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道：&ldo;好小子，有风骨！你可知道，五脉从创始至今，一直替整个圈子扛鼎掌眼，从未含糊。时至今日，这&lso;中华鉴古研究学会&rso;的牌子依然镇得住场。靠的是什么？靠的正是你这种绝不沾伪的铁则。&rdo;

这个我大概能猜得到，这些权威的鉴定机构，都有这么一条原则：绝不造假。试想一下，一个鉴定机构靠的就是公正中立的信誉，如果自己也造假，那岂不是等于自己给自己当裁判了么？再者说，鉴定古董的人，必然对造假手法熟稔于心，如果他们起了伪赝之心，那危害将是无穷无尽。

所以好的鉴宝名家，都绝不敢沾一个&ldo;赝&rdo;字‐‐只要有那么一次犯事，就能把牌子彻底砸了。

&ldo;许愿这话真假我不知道，可郑老师你说五脉从不沾伪，可是有点一厢情愿呐。&rdo;药不然忽然别有深意地插了一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