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没带枪,这是很容易能看得出来的,t恤面料柔软贴身,穿的又是弹力沙滩裤,这种松紧带勒不住枪的,也因此放松了他们的警惕。就连李竺都没想到亚当翻脸得这么行云流水,她僵在原地,和傅展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一次送货来开罗,还真是送羊入虎口,生死安危暂且不说,他们的计划,看来是完不成了。“请放心,没想过要你们的命——只是为了确保不愉快的事情不要发生。”亚当还是那笑眯眯的样子,“现在,可以请你们把u盘交出来吧。”这不是电影,被枪指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没人能有把握反杀,真要拼,李竺会说是五五开,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死,但也不信任亚当的说法,她暗自绷紧肌肉,打量着亚当的破绽:他可能的确很‘社会’,但应该没受过专业训练,持枪姿势不对,还是能博一搏的。但傅展却按住了她。“呵,甜言蜜语说完,开始露出真面目了?”他的语气有些负气,但却没有计划破灭的沮丧,嘲讽是合理的,但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真的巴不得把一切结束在这里,不论结局如何都好说。“不就是一个u盘吗?”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方块,轻轻巧巧地丢到桌上。“想要,你们就拿去。”开罗(2)意大利罗马行动中心操作员打开电脑,输入帐号和登录密码,无声地叹口气,本能地计算起了自己的工时:他已经连续一周严重超时加班,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六小时。但,长期加班正是这一行的特色。比起罗马此时频发的乱象,在暖气房里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似乎也不是什么苦活计,有句话说得不错,窗外是人间炼狱,虽然这间办公室没有窗户,但如果有的话,景色也和炼狱差不了多少,无辜的人在逃窜,难民追在身后,联合国人权部门的高级专家焦头烂额,难民营被拆除搬迁,而与此同时,德国和法国、英国组成的搜救船还在使劲把新难民往最近的意大利港口送。从长远来看,这对罗马居民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操作员心不在焉地想:当然啦,是死了一些人,也有很多人被抢,但至少这样一来,罗马就有充足的借口把难民营搬走,而不是碍于情面,继续在万神殿边安置难民营——这绝对会影响旅游业……他继续浏览邮件中塞满的链接,在过去一周中,意大利警方出动大量人力,对难民营进行筛查,新的难民营将会遍布安保摄像头。如此一来,罗马最后一片阴暗之地也将被照亮。棱镜将在罗马彻底拉开天罗地网,就是一只鸟的行动轨迹都能追溯出来。不过,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傅和李依然不见踪影,操作员暗自疑心,一切都已经迟了。行动总部的大部分同事可能也都这样想,k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们都在暗自担忧自己的未来——行动规模越来越大,该如何收场?不过,也因为行动规模越来越大,他们多少也有了些法不责众的安全感,操作员主要的工作是对系统判定可疑的细节进行人工筛查,他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即使在心底,他觉得自己的行动过意义已经不大。但,这没什么,罗马找不到,不代表组织会就此放弃,突破口还有很多。当他们意识到,傅展和李竺已经没那么容易找到的同时,在全球范围内,新的侦破活动立刻展开,全球的信息流如今正处在严密监视下。除此之外,甚至有人胆大包天,用红外线感应器扫描中国罗马大使馆,试着寻找线索。在地球另一端,专家小组正日以继夜地对盗火者的防火墙展开攻击,举国之力是个恐怖的词儿,这么大的社会组织,没什么办不成的事。操作员怀着某种特殊的安宁感投入工作,他知道,虽然他的工作没有什么意义,但他们最终一定可以赢。这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埃及开罗死人城“想要,你们就拿去。”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了这个u盘上:这是个特别装置,不易仿冒,因为市面上根本就没有类似的货色,至少李竺是没看过。这是个黑色的长方体,看起来至少很酷,此时正在桌上闪着幽光,光是这光泽就相当特别,傅展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到街边去买个假货来冒充。但亚当并没有放松警惕,举枪的手依然很稳,他靠近桌边,抓起u盘,一只手在尾部拧了一下,u盘有一片外壳弹了开来,露出了下头的编码,他瞟了几眼,嘴唇微微颤动,显然是在和记忆中的数字进行核对。又把u盘在灯光下晃了一下,观察编码铭刻的闪光。“哈迪斯之钥,花哨的名字,但却道出本质。”走到这一步,亚当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虽然枪口仍抬着,但他的肩膀松懈了下来,语气也变得随意。“外壳里含有稀有矿物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仿制出来的——模具也是独一份,当然,还有全球独一无二的防伪编码,产量极其稀少,就连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厂商可以保证每个u盘都独一无二,u盘加密技术也让它完全不可能被破解——啊,对不起,不够严谨,也许你们中国人正在研制的量子计算机有点希望。”也许正是因为这点让盗火者对他们深具戒心,李竺心中一动,但没看傅展,她双手抱胸,靠在门边,有些冷嘲热讽的味道,“所以,这就是你拿枪对着我们的理由?”“别生气,这会让我觉得我是个不够热情的主人。”亚当露齿一笑,挥动枪口,示意他们站到门边,这个角度他们就看不到键盘了:这男人真是够小心谨慎的了。“我保证我对你们绝无恶意,这么做只是对大家都好——等资料上传以后,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还记得我说过的dahab吗?那小镇真的很美,过去住上两个月——也许是半年,对你们来说非常有好处。”“需要等这么久?”傅展适时地提高音调,他驯顺地站到门边,好像对u盘丝毫没有兴趣,一心只关注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正常生活。“这得看新闻什么时候开始发酵。”亚当不可能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一手举枪,一手已开始插入u盘,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防卫似乎也因此松懈。“你们会很喜欢dahab的,那里有整个红海最好的月亮。在那儿的好时光,整条海岸线都是一间又一间的酒吧,贝都因人直接把木桩打进海里,你们就坐在海上吃烤鸽子,天边,月亮摇摇地升上来,你从来不会见到那么美的月亮……这世界上最美的月色就在红海,红海最好的月色就在dahab。”他的语调里出现了一点憧憬和回忆,“也可以去沙地里开摩托车,月升的时候返回,在沿海公路边一直开,你就会看到月亮从城市上空升起,大得几乎就像幻觉,又圆又矮,挂在海上,那种景象一个人一生只应该看一次,看多了就真的回不去了……”u盘识别了,他的枪口往下压了一点,这是无意识的,亚当的注意力集中到电脑上,滔滔不绝的叙述只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李竺瞟了傅展一眼,傅展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甚至不在意自己看不到键盘。他有计划,这是她猜的,千里迢迢走了这么久,最终却无功而返,只能以全身而退为目标,如果真没计划,傅展至少会有点沮丧,只是李竺现在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了。她抿了下唇,继续对话,这至少可以更分亚当的心。“那现在呢?”“啊?”“你说,在那儿的好时光——一般这么说的意思,都是好时光已经结束了,总有个但跟在后头。”“……你说得没错。”亚当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意,他望过来一眼,幽幽地说,“dahab现在已经没落了,那里太靠近叙利亚……整个西奈半岛动荡不安,人们只能通过飞机去沙姆沙伊赫,再坐一小时车到那里,但现在,飞机也不安全了。”自从革命开始,欧美人就很少过来了,客源换成了俄罗斯人和中国人,但沙姆沙伊赫飞往圣彼得堡的飞机爆炸后,俄罗斯人也不怎么来了。酒吧关门了,只有几间餐馆勉力维持经营,从前,整个小镇遍布着全国各地过来寻找机会的年轻人,但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全走了’,只有本地人留在这里。海边四处都是烂尾的度假村,原本豪华酒店有一整面的花墙,如今,他们支付不起绿植费用,所有的蝴蝶兰都已枯萎。战争对这国家鲸吞蚕食,这小镇正日益失去希望,就一如在这国家的革命前,生活欣欣向荣的那些人。“原本我们有希望,我本来是一间潜水学校的老板。我的事业正在往上攀爬——但忽然间,革命来了,我失去了一切,没了客人,学校没法继续,债台高筑,最后我能怎么办?我只能重操旧业,在这个年纪继续下水还债。”亚当说,“这是我的潜水教练和我分享的故事,所以,别怪自己运气太差——每个人都有走霉运的时候,但你们送来的东西,至少可以让那些需要为dahab负责的人付出代价。如果我们永远都保持沉默,dahab这种地方的消亡,就是我们都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