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银白小剑回得客气,说话时是成年男子浑厚低醇的声线,莫名给人一种信服之感:“世界树插手六界轮回,因果牵扯太深,遭到反噬,未来百年都得回到主身修养,不会再出来。有些事,我与姑娘长话短说。”
湫十点了下头。
“世间回溯是禁术,只有世界树树灵和先天生灵可以施展。之前因为程翌之事,树灵已接连受损两回,在不影响六界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原本剩下的灵力只够支撑夫人一人入时间长流,至于魔君,还得等上上百年。”
婆娑说的“两回”,一次是答应星冕将程翌与湫十的宿命相连,一次是前不久,它亲自斩断了两人间的强行捆绑。
湫十为六界死过一回,后面还出了那样不如人意的事,树灵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觉得没脸,愧疚,因此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对此,六道规则难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谁也没想到,湫十留了下来。
“之后的事,姑娘无需担心,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婆娑对湫十道。
“就是说,百年之后,世界树树灵恢复过来,会再次出手,让我回到过去?”
湫十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意味,问。
婆娑毫不避讳地应下来,说:“未来需要公子和姑娘。”
时间迟早的问题。
湫十慢慢皱了下眉,婆娑像是察觉到她想问什么,不长不短的剑身嗡鸣着颤了一下,道:“姑娘放心,公子会和你一起。”
湫十眉心才稍微舒展了些,她又问:“你的真身,现在如何了?”
三千年前,婆娑剑就已认主,可后来秦冬霖堕魔,剑心全毁,婆娑跟着不知所踪。这些事情,湫十曾听伍斐随意提过两句,彼时,她不敢细问,他不敢细说。
婆娑答:“有些许反噬,不久便能恢复,姑娘不必挂心。”
湫十长睫动了动,半晌,道:“对不起。”
婆娑诡异的静默了半晌,想,这大概就叫夫妻同心吧。
秦冬霖堕魔那天,剑心全碎,他半跪在密室的地上,大半身躯都隐没在黑暗中,眼睑低垂,看不清神情。扶着墙起来时,手背青筋叠起,对着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他说对不起,紧接着就是无比凉薄的一句:“你走吧,回你该回的地方。”
婆娑失笑,变幻成人身,白衣曳地,一身锋芒敛尽后,整个人显得温和沉定。他朝着湫十微微欠身,郑重其事地道:“树灵回去之前,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六界欠你一回。”
“姑娘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曾经的事,树灵没有跟现在的湫十说,可婆娑亲自经历过中州一世,即使身为先天圣物之首,这一礼,也行得心甘情愿。
湫十退出神识,眼前情形逐渐清晰,楹窗半开,有风顺着爬进来,女使将垂落的床幔挂起,细碎而斑驳的光影在眼前打转。下一刻,有人大步绕过屏风,挑开珠帘,携一身霜雨寒气出现在她跟前。
九尾朝服,天子冕旒。
女使和从侍跪了一地。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雪色,湫十唇角翕动,想说些什么,话音才落到嘴边,就被他摁进怀中。清冽的林间松雪气息洇进鼻间,湫十乖乖任他抱着,不知过去多久,她伸手,悄无声息地环了环他的后腰。动作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半晌,男人绷得死紧的脊背松下来,他伸手抚了抚她流水似的长发,哑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湫十眷恋地追随他颈侧的温度,很诚实地回:“才——”
那句“才醒”还未说完,她就干巴巴地止住了声音,过了一会,又后知后觉地伸手摁了下自己的喉咙,迟疑地将刚才的话接下去:“才醒。你就来了。”
“我的声音。”
湫十诧异地喃喃:“……恢复了。”
那是属于鲛鱼一族引以为傲的声线,一字一句,悠扬婉转,珠圆玉润,随意几个字眼,都是说不出的好听勾人。
她有些惊喜,尖尖的下颚落在他一侧肩上,一声声念他的名字。
她被救回来后,情绪就较为内敛,喜与忧全藏在心里,别人问她,她只是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点笑,说好,说可以,很少有这样直白显露出开心的时候。
鲛鱼一族失去引以为傲的声音,即使表现得再从容,再淡然,心里怎么可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