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还担忧,却听曹芦来报,说那个马奴将军带上自己的兄弟们领兵出征了,不仅有他还有卢侯的两个孙子,兵分三路,东西南三个方向夹击匈奴。齐国取道西域,竟一点都没有受阻,西域诸国直接开道让路,让齐国取近道北上。
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姜褚易亲临西域为的是什么,他将国事交由姜祁玉,而自己坐镇帐中,御驾亲征,去真真切切地体会逐鹿天下的感觉。
匈奴未曾料到齐国的骑兵竟如此骁勇善战,轻敌以致节节败退,一路退到自己国土境内。
匈奴与月氏接壤,连匈奴都招架不住齐国的兵力,跟别提月氏了。那几日,每每我深夜出帐都能够看见王帐不熄的烛火。忽罕邪的眉头愈加紧锁,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匈奴若不保,那齐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月氏。
我现如今才知道,哥哥要带我走的意思。可我既然选择了留下,便就与这个国家,与我的夫君休戚与共吧。
可灾祸还没降临到这片国土上,却堪堪落在了我的头上。
匈奴求援月氏,忽罕邪同意出征,而带兵之人,是图安。
方听见时,我恍惚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都顾不得地往图安的帐子里跑。彼时的他正在让郁文帮他穿战甲,郁文瞧见了我,行了礼便退出了帐子。
我不知如何开口,图安就那样穿着沉重肃杀的铠甲望着我,沉默,等着我说话。
我张了张嘴,喉间苦涩半分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喊了我一声:“阿娘。”
我掩面哭泣:“图安,不要去……”
“阿娘,齐国侵扰匈奴,下一步可能就是月氏,防患于未然,图安不得不去。”
“可是……可是齐国是……”我泣不成声,“齐国是阿娘的……是阿娘的家乡啊……图安,那个领兵之人,他是……他是……”是我的哥哥,是我老师的孙子,那每一个士兵都是我家乡的人,都是我的家人啊。
可这样的话让我怎么说出口?难道忽罕邪不是吗?难道图安不是吗?难道那些与我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余载的月氏百姓,不值得我同情可怜吗?
我说不出这样的话,只能哭泣,无助地哭泣。
图安拉下我的手,抱住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我竟不知,这孩子已经长得如此宽阔了:“可是阿娘,月氏也是我的家乡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月氏是你的家乡,可但凡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至于难受到如此地步,舅甥相残,要我如何自处?
我去找了忽罕邪,他坐在王帐之中与桑歌一同端看着舆图。我应当是发了这辈子最大的脾气,我什么都顾不得,冲过去扯下他系在木施上的舆图,瞪着双眼拦在他和桑歌只见与他对峙。
桑歌望着我们两个人,叹了口气,退出帐子。忽罕邪显然不想跟我说话,他起身也想要离开,被我一把拉住:“你为什么找图安?阿雅的儿子亦成年了,你为什么找图安去!”
“我为什么找图安你心里不是明白吗?”他毫不避讳,直视着我,“我要他继承我的位子,他必须有军功才能服众!瑉君,齐国是你的齐国,但不是他的齐国!而月氏,却是他的月氏。”
我无法辩驳,这不是事实吗,姜瑉君?你还在苦恼什么呢?你是一开始什么都没看清吗?不是啊,我就是什么都看的太清楚了,才那么难受啊。
我将自己关在帐子里,月氏的冬天啊,为什么那么冷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帐外吹起了出征的号角。垂死梦中惊坐起,我未曾梳洗,抓起通关文牒,披散着头发就冲出帐子。图安骑在高马上,穿着魁梧的铠甲,身后红袍猎猎,一如一只长成尖喙利爪的雄鹰,想要去搏击长空、傲游苍穹。他的眼里是对胜利的渴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他还不知道战争会给他带来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他的功勋,他的战利品,只要他胜利了,功名将会永远追随在他身后。
可那是我的图安啊,那是我的儿子啊,他将要提起刀剑,冲锋陷阵,他将要去杀的那些敌人是我故乡的人啊。
他若死了,要我怎么办?齐人死了,又要我怎么办?
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册子,图安看见了我,掩下了眼眸,举起手,对着他身后的将士们大声喊道:“月氏的将士们,随我——出征——”
“图……”我喊出一个字,剩下的一个字却如同有人掐着我的脖子一般,怎么也喊不出来。手中通关文帝额的封面被我揉皱,可终究,还是没能给他。
图安已经骑着马,带着月氏浩浩荡荡的骑兵,踏上前往的匈奴的不归途。
我立在山坡上,欲哭无泪。忽罕邪与桑歌转身看见了我,我望了他们一眼,扭头回了帐子。
我不知该如何提笔告诉哥哥,不知该如何请求他,若是月氏匈奴败了,若是他们抓到了图安,我能不能以通关文牒相抵,能不能帮我把他送回来?可转念有一想,一封通关文牒,对他们而言,又有何足轻重呢?
这一封信若真的寄出去了,我是为了月氏在要求齐国,我岂不是……叛国了?可如今,我连叛的哪个国都已经不清楚了。
这个冬天,雪漫无天日地下,我头脑昏昏沉沉,终是病倒在几案前。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只觉浑身发冷,头晕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