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道:“我当为二位兄长歌舞一曲,以助别兴。”宋玉击案道:“好,我来击缶,子歇吹箫,为师妹伴奏。”宋玉击打着酒坛子,黄歇吹箫,芈月舒展长袖,边歌边舞:“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宋玉击打着酒坛子,应声和歌:“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不知不觉中,黄歇亦已停下吹奏,三人齐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悲莫悲兮……生别离……生别离……”《少司命》的旋律犹在回响,芈月母子的马车,在举着“燕”字旗和“赵”字旗的两国兵马中,由乐毅和赵胜带队,出了蓟城,向西而行。蓟城外小土坡上,黄歇与宋玉骑着马,遥遥地看着芈月的车队远去。黄歇举起手中的呜嘟,轻轻吹着《少司命》的旋律,终究吹得破碎不堪,颓然而止。宋玉在黄歇的身后,想要劝阻却又无奈地道:“师兄……”黄歇毅然拨转马头,道:“走,救夫子去……”双骑向着反方向而去。芈月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蓟城。嬴稷道:“母亲,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芈月用手绢擦了一下眼睛,强笑道:“母亲没有哭,只是沙子吹到眼睛里去了。”嬴稷不服道:“母亲你骗人,冬天哪来的沙子吹到眼睛里,你就是哭了……”芈月紧紧地把嬴稷抱在怀中,带着一丝鼻音道:“母亲没有哭。子稷,母亲再也没有可倚靠的肩膀让我哭了,所以,母亲不会再哭了。”嬴稷问道:“母亲,子歇叔叔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芈月道:“因为,子歇叔叔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的路。他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太多,接下来的路,该我们自己走。”嬴稷又问:“子歇叔叔会回来找我们吗?他知道我们在哪儿吗?”芈月道:“会,会的!”她抱着嬴稷,心中默念:“子歇,永别了,永别了……”行行复行行,直至赵国边境,赵胜忽然招手让马车停了下来。芈月掀帘问:“出了何事?”赵胜骑马来到芈月马车边,回道:“芈夫人,燕国五万兵马随我们一起走,赵国十万兵马也将来会合,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就不入邯郸了。父侯会派兵马在此与我们会合,所以我们要在此稍等。”芈月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赵侯了。”一行人等了片刻,远处尘沙滚滚,“赵”字旗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是胡服骑射的赵国兵马铺天盖地而来。当前一人,红盔红甲,率先而出,叫道:“前面可是秦国公子稷的车队?”赵胜看到此人,却似整个人呆住了,直到那人又问一次,他才被身边副将推醒,赶紧迎上前去,似要行礼,又似不知道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道:“您……您如何亲自来了?”那人似笑非笑,看了赵胜一眼,道:“秦公子母子何在?”素来伶牙俐齿的赵胜此刻忽然失去了机灵,呆呆地指了指芈月母子所乘马车,道:“就、就是那边。”那人便道:“还请平原君通传……”赵胜更口吃了:“通、通、通传什么?”那人不再说话,只横了他一眼,赵胜忽然一个激灵,连忙拨马转身到芈月马车边,道:“芈夫人、子稷公子,我国兵马已到。”芈月按住好奇的嬴稷,自己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见一个中年将军,越众而出,他看到了在马车窗中露出半张脸的芈月,在马上一抱拳道:“赵国右将军赵维,见过芈夫人、公子稷。”芈月一怔,看向赵胜。赵胜还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赵维咳嗽一声,他才连忙介绍道:“赵将军乃是我的……”对方截断了赵胜的话道:“族叔!”赵胜忙答:“是是,是族叔。”芈月心头诧异。这平原君虽然年轻,甚至在芈月眼中略显稚嫩,但性情爽朗、挥洒豪迈,片言可与人交,只语可窥人心,端的是诸国少年公子中的佼佼者,他能够只身代表赵侯雍前来燕国,参与这等重新划分天下权力的大事,可见赵侯对他的倚重。可是这等人如何竟在这“赵维”面前举止失措,敬畏十分?当下也提高了警惕,不敢失礼,忙拉起嬴稷,走下马车,郑重行礼:“未亡人季芈,见过公叔维。”又叫嬴稷行礼。那赵维也已经跳下马来还礼,目光炯炯地看向芈月道:“芈夫人多礼了。”芈月看着那人,年纪四十多岁,容貌与赵胜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睥睨八荒、吞吐万象的气概。芈月心头一跳,暗道:此人是谁?这一身的气派,竟不下于当年的秦惠文王,甚至豪放之处犹有过之。当下心中将自己所知的赵国王族俱数了个遍,都无赵维其人。能够让赵胜这个赵侯爱子忌惮之人,猜来猜去,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人或许与公子成有关。若论在赵国的权势之盛,当数国相公子成,他是赵侯雍的叔父,当年赵肃侯长年征伐,国事托于公子成,拜其为相。待赵侯雍继位之后,亦是十分倚重,诸事都要通过他的意见。听说此前公子成反对赵侯雍胡服骑射之事,令得赵侯雍这一计划无法全面铺开,只能在军中逐步缓慢推行。若是这公叔维是公子成倚重的子侄,赵胜敬畏于他,倒也可能。只是看赵胜的神情,对那人敬畏之外,又透着亲热,这又有些不像了。她心头盘算,面上却看不出来,只与对方应答。当下双方见天色已晚,于是不再前行,两军会合后安营扎寨。当夜,荒原上营帐座座,火光点点,兵马巡逻往来。最大的营帐边守卫森严,“赵”字旗下,当与燕人交接又安置好大军的“赵维”进入营帐,早已经恭敬候在营帐内的赵胜立刻伏地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王。”“赵维”坐下,方摆了摆手道:“子胜,起来吧。”此人正是当今赵国国君赵雍,此番却用了半边名字,自称赵维,怪不得芈月想了半天,亦想不出此人底细。赵胜站起来,惶恐道:“父王,此等小事,何必父王亲自出马?而且,父王何以……”赵雍爽朗地大笑:“整日宫中闲坐无事,趁这机会出来跑跑马,透透气。你这小子不必如此聒噪,还没老呢,就学你祖叔一般啰唆。”这却说的是公子成,那位老人家素日对赵侯雍这种天马行空的行事也是颇有微词。赵胜只得苦笑道:“叔祖也是担心父王,父王喜好亲身上阵,又喜欢白龙鱼服,涉险过多,实是……”赵雍不在乎地道:“十万兵马在我身后,说什么白龙鱼服涉险过多?”赵胜只有苦笑。赵雍又道:“我把兵马带来了,如今明面上,你就是他们的主帅,再过几日,函谷关下与其他国家的兵马会面,就由你出头啦。”赵胜只得应道:“儿臣遵旨。”赵雍指了指前面席位,道:“不必这么拘束,坐下吧,咱们爷俩也有些日子没见面啦。”赵胜素来得他宠爱,当下便依命就座,又涎着脸赔罪道:“儿臣有罪,未能侍奉父王膝下。”赵雍知他卖乖,当下轻踢他一脚:“胡说八道。少年人,难道不应该多出去闯闯吗?不像你的两个兄长,只晓得争斗内宫,这点出息,嘿。”赵胜见提到他两个兄长,却不敢说话了。赵雍长子赵章是赵雍当年娶韩女为王后时所生的嫡长子。但后来赵雍又宠爱吴娃,于是先以韩女失德为由,废了韩女,又在列国放了一圈再选新后的烟雾,最后却是扶立了吴娃为王后。此时赵国宫中,亦是为了夺嫡之事乱象纷呈,吴娃一心要让自己所生的儿子赵何立为太子,但韩女虽然失宠,赵雍终究对赵章这个长子感情仍深,因此近年来赵国宫中,为了争嫡之事,也颇为纷乱。赵胜虽然是个得宠的幼子,但也不敢涉入两位兄长的争位之事,当下只是赔笑不语。赵雍见他神情也顿感失言,遂换了话题:“子胜,你看这芈夫人与公子稷如何?”赵胜坐直身体,兴奋道:“依儿臣看,芈夫人刚毅果断,不下男儿。公子稷虽然聪慧,毕竟年纪尚小,诸事都操纵在其母之手。这天下大势,果然一切如父王所料。”赵雍点头笑道:“那就好。”说着,不禁叹道:“女人嘛,若无心计还想什么争权斗势?她有些心计倒好,值得我们押注。嘿嘿,秦人性格彪悍,她的心计手段越厉害,秦国的内耗越大。若是他们成功,此后母壮子弱,以后的秦国……也就那样了。一个力量被削弱又处处依靠我们赵国的秦国,是最好的选择。”他想了想,摊开地图,沉吟片刻,筹划道:“倒是燕国可以再加扶植,能扶植到他们一直给齐国找麻烦最好。所以此次燕国大起高台招揽贤士,为父甚为支持。我刚才与燕将乐毅商量了一会儿,既然燕赵联兵已经出动,此番平定秦国之乱以后,我们就可以在回程的路上,再把中山国给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