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娅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她做了一个混沌无比的梦。梦里她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父母兄弟姐妹都健全,阿鲁国和凉城虽关系微妙却并非不死不休。草原辽阔,沙漠广袤。她的一生都将生于此死于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而倏然间,安娅被一阵轻微的阵痛惊醒。她捂住自己凸起的腹部,睡在半昏半明的树荫里。有露水从上方坠落,挂在她睫毛上,冰冰凉凉。于是安娅想起来腹中这个累赘,想起东京上元夜的癫狂自毁。她想到这短暂的二年如一生般漫长,而她的一生似乎都葬于这二年。家园故国与她断缘,她沦为仇人禁脔又怀有仇人骨肉。她想到这里便恨得想剖腹欲自尽,偏又在怨恨中,听到了啁啾鸟鸣。安娅想到了一个人——上元夜,她本欲死在暮逊那些忠诚的卫士手中。段枫救了她。不知他如何找到的她,而大批兵马去追杀江鹭,段枫又和江鹭中途分道,段枫才稍微安全些。安娅心想:纵是要死,也应该和小段将军好好告别。靠着这种念头,安娅强撑起来,扶着山壁树桩转出去。她顺着水声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一个人蹲在溪水边刷马。棕马踩在浅浅溪流间,鬓毛油润茂密,被主人养得非常精神。而他的年轻主人本应是位意气风流的少年将军,此时白袍叠在水边,青年郎君身形修长却面容文润。他浅笑着侍弄自己的爱马,日光落在他身上,融融间若雪,衬得他梦幻而不真实。段枫侧过头看到她,双目弯起,朝她招手而笑。恍惚间,安娅觉得小段将军还是昔日的小段将军。风雪交加没有磋磨他的傲骨,被岁月强行改变的似乎只有安娅。安娅麻木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段枫走过来,笑着问她饿不饿。他好像看不到她的大腹便便,只和她介绍此地是哪里,他们如今很安全,她不必担惊受怕。他扶着她在一山石边坐下,问起她日后的打算。安娅被惊起,抬头:“小段……段郎君,我有话和你说。”“小段将军”被她咽了下去,他眉眼弯弯,坐在她身边,似乎并不在意。他不在意,安娅分外在意。安娅沉静坐了一会儿,溪流潺潺声让她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她才低头道:“我们就此分开吧。你去忙你的事,我去做我的事。”段枫不动声色地笑:“在东京朝堂眼中,你我都是谋逆者。若小二郎应付的好,那些刀剑全会朝向他。若他应付不了,我便应当帮他。如今我们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又分什么‘你我’‘彼此’?你不如和我一起走,去找二郎……陪他一道收复凉城。”安娅:“我不想去凉城。”她闭上眼:“我这一辈子,再不想看到凉城了。”她的所有葬送在那里,她的意志记忆因凉城而摧毁。纵是这一切不应怪到凉城,可她很难没有怨气。段枫沉吟:“那不如出西域吧。你昔日不就想去西域吗?我们帮二郎……”“段郎君!”安娅打断他的话,抬目戾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想做你建议的这些所有事!凉城是你段家的,不是我这个旧日阿鲁国公主的。满心收复凉城梦的人是你,不是我。朝廷和将士间矛盾重重的是你们大魏,也和我无关。你想做的事很多,收复凉城于你只是一个开始,但对我来说不一样。”安娅:“我不在乎你们凉城,我已经不关心凉城的任何事了。我非常累——和暮逊的一场噩梦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大仇得报我也不觉得快意,只觉得就此失去了方向。”段枫保持温和:“那你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安娅喃喃重复。她抬起脸面对段枫,麻木冷漠:“我想死。”--大仇得报之人,若没有一样事、一样人、一样物牵着,便当真觉得生死无趣。凡尘俗事变得没有意义,日升日落看不出心动之处。万事磋磨万物折损,而大仇得报的人,满心都是:放过我吧,饶了我吧。我不关心这些了。我已经十分累了,让我去死……可是姜循不能死。她还有江鹭。她此心唯一挂念江鹭,又因为江鹭,而挂念起其他那些故人——姜芜,叶白,张寂,以及段枫,杜嫣容,暮灵竹……不知道东京如今如何了?叶白是否得逞,阿芜又是否安全,和她或敌或友的故人,又在东京那场事变后,落得什么下场?为了江鹭,姜循不得不打起精神,一路不断换装束换坐乘,在玲珑和简简的陪伴下,去找那下蛊少年所出的苗疆。除了玲珑和简简,姜循放其他卫士离开,让他们帮她打探各方消息。而江鹭吸引了所有人的仇恨,姜循此行大约安全,只有一个简简,便足以保护她。简简也是非常奇怪的——少言少语,神出鬼没,不主动出现不和姜循说话。但是玲珑放在外面的饭菜,她会用;若有危险出现,她会现身。玲珑劝姜循哄一哄简简,真正收服简简。姜循却懒得做这些,只说随她去。玲珑无奈,却也微开心:姜循这种性子的人,心狠之时又格外心软。只要姜循眼睛看到了简简,那总有一日,姜循会处理二人之间尴尬的关系……姜循现在只是没工夫罢了。是了,如今局势莫测,姜循的全部心神都在外界各方传言上。一路南下,每一日都有新的消息传出。比如公主摄政,比如不设新帝。比如朝廷撕毁了和阿鲁国的盟约,比如朝廷任命江鹭为陇右兵马大元帅去收复失地,却没看到兵马粮草……大家又窃窃私语,谈论已逝太子的私德有亏,叛国通敌;茶坊间说书先生言之凿凿说南康王府必然早已知情,才和江鹭断绝关系,但父母子女之缘哪是那么容易断的,看着吧,南康王府一定会助江鹭收复凉城的……姜循一行人在茶馆中喝茶,听这各方消息。玲珑放下心:“朝廷没有再派兵马追杀江郎君了。”姜循淡道:“那是因为邸报已经传遍天下,诏书公示,东京朝堂反驳不了……想否认太子言行的话,他们得杀遍所有人。可大魏天下百万千万人口,岂是小小一个姜府那样,杀得尽的?反正太子已经死了,罪便罪了。新局已开,舆情声大,不如默许阿鹭去收复凉城。”玲珑笑:“结果是好的,便可以了。”姜循“砰”地将杯盏砸在桌上,轻声:“可是等阿鹭收复了凉城,便是朝堂跟阿鹭清算的时候了——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他最喜欢借力打力。等阿鹭收复了凉城,那叛国贼便会是阿鹭了。到时候流言蜚语都会朝向阿鹭,各方军马会剑指凉城,逼阿鹭去死……”姜循沉吟:“何况我给我爹下了毒,到此时,我爹应该找大夫看过了。为了逼我现身,他会不遗余力对付阿鹭,管我要解药。”玲珑被她说的,重新愁容满面起来。然而姜循又揉揉额头,轻轻一笑:“不过也不必太急。叶白不是在东京吗?叶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让我爹好过的。”姜循一边听着茶坊说书先生对实政滔滔不绝的见解,一边拿过玲珑取来的纸笔,在纸上写一行消息。一会儿他们经过驿站,会把这封书信传给她的卫士们,她那些去打听消息的卫士会带给她更多消息。而姜循写信间,听玲珑说:“叶郎君会帮江郎君,对吗?”姜循:“他不会管阿鹭死活的。”玲珑:“娘子你一定会救江郎君,是吧?”姜循颔首。玲珑踟蹰间,说出她早就觉得不安的事来:“……我们和叶郎君不再同行了,是吗?我们已经不是同盟者,叶郎君不再值得信任了,对吗?”姜循轻轻抬眸。她目光闪烁,轻喃:“我昔日和叶白同行,是因我要杀暮逊,杀我爹,而他想杀所有人。如今我大仇得报,可是对于叶白来说,一切才刚开始而已。“他会和我爹为敌,但不会是为了救阿鹭,只会是搅乱朝局,让我爹没法去肃清我爹想要的朝堂。我爹所有目的是为了建立他的理想朝堂,但叶白的所有目的是为了摧毁整个大魏。“某方面来说,时至今日,我已然抛弃叶白了。”她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我违背了我们昔日的诺言。“我们说好一起下地狱,但我中途折返,朝上面的日光看了一眼,便被那日光拉拽住,要脱离地狱。我到今日才明白,我不可救药地被阿鹭吸引。可是叶白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他早就看出来阿鹭对我的影响,才那样敌视阿鹭。”玲珑怕姜循愧疚反悔,急声:“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啊。那种看不到天亮的日子有什么盼头?江郎君多好啊。江郎君被那么多人放弃,若是娘子你也不要他,他太可怜了。“咱们快找到苗疆解毒解蛊,回头帮江郎君吧。叶郎君、叶郎君……以后再想办法吧。”玲珑结巴:“活着多好啊,干嘛非要死呢。”姜循微微笑。她没觉得活着多好,但是活着有阿鹭。也许有朝一日她会觉得活着美好。不过,她会等到那个时候吗?她和叶白是同类人,同类人本该一起堕落。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姜循叫一声“简简”,嘱咐简简去驿站送信。玲珑紧张,姜循道:“放心,我写信给阿芜而已。”姜循蹙眉:“东京消息没有禁军消息,不知道师兄如何了。阿芜的消息更是全然没有。幸好我和阿芜一直有联络暗号,我让卫士找阿芜。若是阿芜平安,便让阿芜来找我,陪我一起入苗疆吧。”姜循:“我怕她想不开。”玲珑快要哽咽:“你自己都活不了了,还关心大娘子。”姜循淡然:“能者多劳嘛。”--姜芜此时,并没有离开东京太远。上元节那夜,她就着张寂杀出来的一条出城路,躲躲藏藏地出了城。她原本计划若是那夜活下来,就找姜循,和姜循一起远走高飞。但是姜循被江鹭救走了,而张寂深陷东京局,生死难料。姜芜住在东京附近的城镇中,每日都悄悄去镇中打听消息。姜循找她的信送到她手中时,姜芜刚刚得知张寂被判流放岭南,即日动身。听闻,那曾被张寂剖过丈夫尸体的章夫人,在张寂判流放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章夫人因丈夫章淞尸体被辱而仇视张寂许久,今日得到机会,焉能放过张寂?朝堂许多人一同弹劾张寂。在诸罪中,没有人知道姜芜的存在。张寂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姜芜在屋中怔忡坐半日,慢慢给姜循回信:“……循循,我不去找你了。虽然我很想和你一同入苗疆,陪你一起治病,但是我害得师兄落到这个下场,我不能当做不知。“我愿一路追随师兄,陪师兄一同去岭南。听说流放地艰苦,我想照顾师兄……”她兀自在漆黑屋中坐了一会儿,想到上元节那日自己和张寂的争执,张寂拔去她的匕首。她想得心头时时揪起,茫然又心悸。姜芜心中何其难过,又何其欢喜。从未被人放在眼中的小娘子,不是尘埃不是蝼蚁,甚至不是“阿无”。她有名有姓,亦有意中人。姜芜擦干眼泪后,细细在信中写东京如今的情形,最后跟姜循说些半文半白的告别——
“若入岭南,也许很难再和循循相见。你要好好养病,要好起来,不要辜负小世子为你做的一切。无论身在何地,我的心都永远挂念你,每日都会为你祈福,也愿意为你而做任何事。“若有需要我相助的,你往岭南去信便好。“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东京朝堂上,姜太傅和叶宰相轻而易举地分为了两派。针对江鹭收复凉城之事,二人没有异议。有异议的事,如何对付江鹭。叶白建议对南康王府施压,或者召南康王入京,扣押南康王。姜太傅不赞同:“如今朝堂主方向应是对西北,应提防阿鲁国的报复,应讨论战后之事。此时不应将南康王府拉入战局。我们主力放在北地的话,不能引起南地的恐慌,不能将整个大魏都拉入战局。东京不能逼反臣子。”叶白:“南康王府就是江鹭的软肋。用南康王府对付江鹭,本就是最好的棋子。难道他说他们断交,他们就真的断交了?太傅信这种话?”姜明潮掀眼皮:“你执意掀起战乱,到底是何居心?或者你和江鹭有联络……南康王府兵马一旦出南地,我们还能够掌控得住吗?你难道想要应对更多的敌人。”叶白说冤枉:“我只是在讨论杀江鹭之事而已。殿下怎么看?”坐在屏风后的暮灵竹,一边焦头烂额地翻着史书,想弄清楚朝臣们各自的用意,一边迷茫地抬头,看向屏风后众臣模糊的影子。问她?为什么要问她?因为她不懂,他们便借她而糊弄天下吗?他们是想大魏安好,还是想更方便地欺压她的子民呢?暮灵竹含糊道:“此事交给太傅和宰相定夺。”她不知该听谁的,但她渐渐明白了杜嫣容的忧心:姜太傅和叶郎君各有野心。叶郎君……叶郎君是否如姜太傅说的那样,想毁了一切呢?暮灵竹想到自己父皇死前的模样,想到是自己和叶白一起害死了父皇。起初的勇气和决然过后,她为此日夜惶惑,为此而愧疚迷惘。她开始想自己是否做错了,自己选择叶郎君是否选错了。身处此局,仓促摄政,她看不清前方路径不知谁是谁非,她想为国家找出最好的出路……可是姜太傅和叶郎君,谁是对的呢?暮灵竹想,还是夜里找嫣容来补课吧。她只有信嫣容了。--段枫牵着马,安娅坐在马上,随他漫无目的地走。安娅不熟悉大魏,不知道这是去哪里。但是眼前景致几日里来,越来越荒凉,安娅便猜,他们应当在出关。随意吧。自那日她说了自己想死后,二人已经几日没有交流了。今日,看起来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安娅只希望段枫不要管自己了。她伏在马背上,再一次轻声:“段二哥。”牵马的郎君睫毛快速一眨,侧头看向她。她眼中波光粼粼,神色有一腔无奈的平静,重复道:“段二哥,我不想活了。”段枫半晌说:“安娅,我活不成了。”安娅怔住。她无神的眼睛微微颤抖,她本全身无力心神痛苦,手抚着自己的腹部便恨不得捏死那个孩子。可是这几日段枫日日夜夜看着她,她没工夫动手。她沉浸在自己的一腔悲愤中,段枫却在说什么?()段枫朝她笑一笑。?想看伊人睽睽写的《循循》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好平和,好淡然,昔日的风流锐意在他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了:“那年过后,我的筋脉就断了,内力为了冲筋脉,也折损了很多。是江二郎救了我……你还记得他吧?他曾是南康王府的小世子,如今身份是陇右兵马大元帅,要代大魏朝堂收复凉城。但是在二年前,他在凉城有另一个身份,‘白鹭将军’。”安娅眸子微瞠。她努力从记忆中翻找这么个人——也许有过,但是太模糊了。安娅:“我不记得了。”段枫:“小世子身份特殊,他又受了情伤,南康王觉得丢人,不给他任何身份,要他来凉城历练。小世子虽然心肠软,容易受情伤,功夫和本事却是一等一的。我们城中都戏称他为‘白鹭小将军’,让他跟着我大哥姓‘白’。“你记得我大哥吧?浪荡儿嘛,他去过建康府,不知怎么和那建康府的永平郡主看对了眼,用一个白姓郎君的身份,哄得人家郡主动了心。那郡主就是小世子的姐姐,小世子来凉城,就是来帮他姐姐监督我们,好好办婚事的。因为他姐姐打算孤身嫁来凉城,狮子大开口,管我们要人又要兵。“要就要嘛。人家放弃荣华富贵,连郡主身份都不要了,就要远嫁过来,那我们当然要捧着嘛。我大哥却死在那一夜……二郎说,他赶到的时候,大哥和我爹死在一起,二四把剑插身,死不瞑目。“哎。你说我是什么心情呢?我们程家和段家,最得我爹真传的,就是我大哥了。他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二郎非要救我,非要带我回建康府,把我藏起来。那两年,多少名贵药材灌进我身体里,给我捡了一条命。可那是跟阎王爷抢命嘛,总是要还的。”段枫抬起手腕,让安娅捏自己的脉搏,让她看自己的身体真实状况。安娅身子发抖,手抵在他脉上指尖冰凉。她泪珠一滴滴地悬在睫毛上,却看段枫还在笑:“神医说了,我要不动武,就还能多活几年。动武一次,损一半寿命。你看我现在动武多少次了?实话告诉你咯,你这两天精神不好,我都背着你,狂吐血,不敢让你看到而已。我们安娅这么年少,被我吓到怎么办?”段枫脸上轻松的笑收了起来。她泣不成声,趴伏在他肩头,他只是伸手抚摸她鬓发,轻声:“所以别伤心。你不想活了,而我活不成了……你就多陪陪我,活到我死的那一天吧。想必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你不必煎熬太久。“我亲人都死在一起,人间就剩我一人孑孓。哦还有程应白……那个不省心的孩子,我是管不了他的,也不必管了。“有时候想想,奈何桥上,其他人都走光了,就我一个人走,有点寂寞啊。安娅陪着我,好不好?”安娅哽咽:“好。”安娅抬头:“小段将军,我们一起活到你坚持不住的那一天。”他弯起眼睛笑。他总是这()样。少时便吊儿郎当,青年时一切都变了,骨子里的闲散却不改。若是没有那桩事,若是……安娅不去多想了,安娅问:“小段将军,我陪着你。你现在想做什么呢?去找江鹭吗,陪他一起收复凉城吗?”“不,”段枫收起笑,目光定定地、温柔地看着她,“我的希望,在你身上。”段枫说:“收复凉城是一步,瓦解现在的阿鲁国是另一步。伯玉旧日和暮逊联手,如今江鹭出手,伯玉阴谋暴露,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安娅,你是旧日阿鲁国的公主,伯玉策反了一场阴谋害死你的家人,而阿鲁国本不是他的。“我们去西域,找旧臣旧人,进入阿鲁国,寻机查探。我们自后面帮江鹭,抢回阿鲁国……阿鲁国应是你的,不是他的。”安娅手摸自己腹部。段枫淡笑:“生下来吧。这个孩子,会成为阿鲁国和大魏重新和平的契机。”安娅:“……你和白鹭小将军,谋划得好大。”微弱的曙光落在他身上,段枫薄得如泡影如雪末,似随时会融化在日光中:“没办法。他要为他在意的人找一条生路,我也要为我在意的人找一条生路。”……有朝一日他们都死了,只愿意中人得到拯救。--江鹭终到西域,找到自己的兵马和昔日凉城的百姓们。二年风吹日晒,二年苦练,二年集粮……密密麻麻的人们蛰伏二年,便为等待江鹭归来。山丘风大,砂砾拂面。江鹭立在高处,身后是跟随他风尘仆仆一路的十二匪,身前是仰望着他信服着他的兵士们。他还不能倒。他还要战。此时旌旗猎猎飞扬,刀剑直指凉城。属于他的战斗一场又一场,他精疲力尽却没有一次可以歇息。璎珞累累的羽冠下,年轻隽秀的江鹭身披铠甲,白袍蔽日。他那样修长又那样凛冽,承载着众人的希望,带领着众人——“我们去拿回属于我们的尊严,收复属于我们的故土。我带你们一同回家!”万千兵士双目赤红,隐含热泪,声震荒野:“回家——”“我们要回家——”江鹭立在高处,眺望着远方沙丘和眼前兵马。二月,江鹭带兵攻打凉城。他整整一月都待在战场,如愿打退阿鲁国兵士,收复凉城。而收复凉城那日,站在血泊间尸体间,周围人欲哭又欲笑,包围住主将。江鹭却推开他们,趔趔趄趄地行走。战争让人精神兴奋又身心疲惫,所有的愤懑委屈皆宣于其间。他心间战意凛冽激荡满怀,蛰伏二年的愿望破体而出。江鹭疲惫地靠墙而坐,仰颈出神。他发了一阵抖,听着耳边的喧哗声许久,才感觉到迟钝的欢喜与放松。日后还有硬仗要打,但此时此刻,不合时宜的,江鹭想到:“循循在做什么呢?”--梦中遍体尸血,断壁残垣,泥污狼藉。江鹭坐在破败城墙下,血染战袍,面容一片脏污下,肌肤灰白。昏暗天地间,他的呼吸声如心跳声一般,沉重,急促,让人心悸。沃野弥望,大雾离散,血腥味渗在空气中。鹰隼在天上盘旋,死尸上绕着蝇虫,枝干蜷曲散乱。深幽微白的天空下,江鹭坐在尸体中,他含着血泪的眼睛望过来,像荆棘密布下的一丛火:“循循。”--姜循倏地从梦中惊醒。她喃喃和身边人说:“我梦到阿鹭了。”淡凉的女声音调古怪,说话悠缓又透着一腔嘲讽:“知道了。你已经梦到他十二次了。他一直在等你,找你,求你救他,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姜循听到吃吃的许多女子笑声。苗疆巫女自称“巫医”,为她检查身体;而许多少女少男在外跟着围观,将她当做稀奇怪物。毕竟,他们少见外人,更少见这种没几日活头、却还坚持治病的中原小娘子。中原小娘子大都爱哭,这位小娘子却和他们的巫医一样凶而冷淡,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