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艳敏刚刚还恨不得把李飞白千刀万剐,这时又惊喜异常,心在胸口呯呯乱跳,就如有只小鹿在乱撞。她对李飞白毫无怨恨,反而十二分感激李飞白给她这一个认识唐伯虎的机会。
李飞白直走到唐寅跟前一尺,方停下脚步,道:“这位是名满天下的唐寅唐伯虎。”
侯艳敏连忙福了一福,道:“唐老爷子名满天下,小女子早有耳闻,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唐寅心中奇怪:“刚刚不是介绍过了,怎么又介绍?”不过,他也看得清楚明白,小姑娘自从听到他的名字之后,便变得呆呆傻傻,似乎魂不附体。这种少女敬仰崇拜的表情,他曾见过,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刚连中二元,准备再上京城参加会试,赚个连中三元的奇迹。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知道他是谁后,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可是后来,京师发生徐经科场舞弊案,他受牵连被黔罢为吏,永世不得为官之后,他再也没从大姑娘小媳妇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谁知老了老了,眼瞅就要埋于黄土之下,他又从一个少女脸上看到此种表情。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弘治十二年,参加会试的前期。那时他雄心壮志,一副天下大事舍我其谁的霸气。而他确实有此霸气,事实证明若非被牵扯到舞弊案中,状元非他莫属。
如果不是舞弊案,那他现在是个什么情景?只怕首辅不是别人,而是他吧,国家会在他的治理之下欣欣向荣。可惜没有如果,事实的真相是他被罢黜为吏,从此一蹶不振,只好将一身抱负寄情于山水间。人生苦短,悠悠数十载,就如做了场梦。
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名满天下倒是真的。不过,这名不是好名罢了,天下人都道我没有真才实学,靠科场舞弊才混了个连中三元。后又糊涂透顶,跟宁王搅活到一起,靠装疯卖傻才能苟延残喘。”
侯艳敏忙摆手道:“唐老爷子误会了,我说您名满天下不是指这些,而是说你的书画造诣。别的不说,就画画上论,你老自认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
唐寅黯然。他画画得好,其实内心里并瞧不起画画,觉得那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事,纯粹为了混口饭吃。如果能有选择,他情愿不会画画,而愿以此换个功名,施展报负。他摆了摆手道:“那都是雕虫末技,不提也罢。”
侯艳敏眼瞧唐寅对此话题不感兴趣,一时无语,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李飞白道:“唐老爷子,这位是侯艳敏侯小姐。”他竖起右手大拇哥,接着又道:“你可别小看她。如果说你老是画坛男人中的这个,那这位侯小姐就是画坛女人中的这个。唐老爷子是否还记得,在开封时我对你说,有人画画不错,想请你老指点一二。我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此人。”
唐寅“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对于李飞白说的,他依稀有些印象,只是记不起当时李飞白说没说明那人是个女的。他早知此番来济源,李飞白肯定还会说此事,也就找好了推脱敷衍的理由,只是一直以为是个男的,没想过是一个女的。
他有些好奇,似侯艳敏这等小姑娘,真的会懂画画?会画画的女人他也见过不少,不过都是些粗懂皮毛,会画些工笔的罢了,哪能入得了他这等高手的法眼。
李飞白道:“要不,让她拿些以前的画作,让你老瞧上一瞧?”
唐寅一来好奇侯艳敏是否真的会画画;二来也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打算。
他吃李飞白的喝李飞白的,临了还要拿李飞白的银子,不能不给一点面子。心想:“你一定是要讨这个小姑娘的欢心,这才把我请来济源,大不了看了画之后随便敷衍两句,打发了就是。道:“也罢,那就拿来一副瞧上一瞧。”
侯艳敏表情扭捏,为难道:“我手头现在没画。”说罢还瞪了李飞白一眼,怪他把自己的画全给卖了。
唐寅却是一笑,暗道:“不是没有画,而是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画吧。”在心中更加确定侯艳敏并非李飞白吹嘘的那样,画功了得。他笑了笑道:“没有画,就现在画一副嘛。”
侯艳敏也不客气,跑回主卧,翻出自己的文房四宝,就着马坤为其新做的画案,拿出一副之前画的写生小画,做起扫尾的工作。
李飞白坐在那里,与唐寅没疼没痒的闲聊起来。问明唐寅打算在济源留几天,便商量着各画几幅什么尺寸的画。两人才把画的数量尺寸以及大小商量妥当,侯艳敏已拿着一副小画走了进来。
唐寅大吃一惊,暗道:“这么快就画玩了?”随即便想明白,似这等初学画画的人,有了工笔功底之后,最先着手的写意画,也是最容易画的便是兰草了。其实兰草虽说好画,但若想画好,着实不易。那些初学者,往往把叶子画得软弱无力,软塌塌有如煮熟的面条一般,简直让人不忍睹视,坏了心情。
未等侯艳敏走到跟前,他已想好了说词,到时只需委婉说明她的功底太差,尚不配跟他学画即可。
可当侯艳敏将画递上前来,他伸手接过一瞧,不由大吃一惊。这哪是兰草,而是用笔细腻的写意山水。似这等山水画,最是耗时,让他信手来画,想要画完,也得需一两个时辰,怎么这小丫头短短的盏茶时间便画完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他把画凑到灯下细细一看,便清楚这副小画为什么画得如此速迅。原来,这是一副写生小画,主体早已完成,只是又临时搭了些色罢了。
只是看了一眼,唐寅便知画画的人不凡,道:“用笔大胆,力道十足,皴擦点染全都有理有据。这真是你画的?”
侯艳敏面色一红,道:“不敢欺瞒唐老爷子,这真的是小女子画的。”
唐寅道:“我见此画笔力苍劲,还道是个男子画的,不像是女子画的。”
侯艳敏道:“很多人都以为,女人就得娇柔造作,画些花鸟小虫即可。我偏不那样认为,觉得那些大开大合的山水画,男人画得,女人也画得。唐老爷子,你觉得我的画怎么样?”
唐寅道:“画得不错!功底有了,缺得就是时间的磨砺,用笔稍显稚嫩,没有行家的那股老辣劲。从你的画上可以看出,你是临过李唐,刘松年的画的,也用了功夫的。”
侯艳敏道:“临过,就是没见过几幅二人的真迹,因此临得不多。”
唐寅道:“我也是临过李唐、刘松年画的,咱俩可以彼此交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