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朝费了挺大的周折,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才在师医院大门口的一群女兵男兵中间找到了方玮。方玮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便装,头发浅浅的有烫过的痕迹,显得很妩媚和时髦。他在人群中发现方玮时,方玮也看见了他。
方玮走了过来,依旧兴高采烈的样子。她说:乔念朝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也来泡病号?
乔念朝对方玮这种阴阳怪气的问话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头说:我不泡病号,泡病号也不会泡到你们这里。
她冷下脸说:那你来干什么呀?
乔念朝冷冷地望着方玮。
方玮说: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他们还等我去看电影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他说:我不是来看电影的,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
方玮立在那里,婀娜着身子,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说:快说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边的人群中有人喊:方玮,还走不走了?一会儿电影就开演了。
方玮:等一会儿,马上就来。
乔念朝有许多话要对方玮说,此时,他一句也不想说了。他想扭头就走,忍了忍又立住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方玮就说:听说你去连队喂猪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呀?
乔念朝抬起头说:喂猪怎么了?
方玮嬉笑着说:没什么,为人民服务么。
他的脸已经阴沉下来了。
方玮仍说:快说吧,什么事?没事我可真的走了。
乔念朝不用说就已经知道答案。他冲方玮挥挥手道:你走吧,去看你的电影吧。
方玮说:那你就有空再来玩吧。
说完就走了,融入到那群欢乐的男兵女兵中去了。
乔念朝点了一支烟,他一直目送着方玮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最后他又望了一眼身后师医院的门口,在心里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咬着牙下了一次决心:自己一定干出个样来,给方玮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方玮的眼里,他只是一个臭烘烘喂猪的。那天,他在连队猪圈门口蹲了许久,抽了有大半包烟。后来赵老兵走过来,也蹲在他的身边。赵老兵说:俺以前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跟这些猪说,它们可通人性了,虽然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懂。说完了就啥都没了。
乔念朝已经把该说的话说过了。他一遍遍地在心里说:我乔念朝一定干出个人样来,否则我就不是乔念朝。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喊着。也从那一刻开始,他爱上了这些猪们。他觉得猪是他事业的,他要把它们养好,让它们健康肥壮地成长。
每天的清晨,天不亮他就起床了,拿着一个扫把,里里外外地把猪圈打扫干净了,然后点火热猪食,猪食都是炊事班的一些下脚料,他一担担地从炊事班的泔水桶里挑回来,等泔水锅里温热的时候,再盛到桶里,提到猪圈里。
猪们在他面前疯抢着吃食,他站在那里香甜无比地看着,仿佛那些吃食的不是猪,而是自己。
赵老兵睡眼惺忪地走过来,看了半晌才道:乔念朝,看来你真是出徒了,年底看来我真的要走了。
连队干部也经常到猪圈这边看一看,有主管后勤的副连长和司务长,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都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乔念朝。他们以前眼里的乔念朝已经没有了,一个崭新的乔念朝在他们眼里诞生了。
每周都有一次连队点名,连长或指导员总结上一周的工作,布置下一周的任务。在连队点名的时候,乔念朝的名字隆重地从连长的嘴里说了出来。以前乔念朝是受批评的对象,那时连干部不点他的名字,而是说&ldo;某些人&rdo;,但大家都心明眼亮,都知道&ldo;某些人&rdo;就是乔念朝的代名词。乔念朝被表扬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士兵们都侧目向他这里看,他的脸上火辣辣的,身板一点点地挺起来,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被表扬其实是一个很受用的过程。
那天他和赵老兵回到猪舍后,他学着赵老兵嘴里哼着一支歌,赵老兵扔给他一支烟,两个人又蹲在猪舍前的空地上。
赵老兵说:人做好事容易,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
乔念朝抬起头来望着赵老兵,才意识到赵老兵刚才说了一句语录,但他认为赵老兵说得恰到好处。
赵老兵又说:喂猪容易,喂出名堂来难。我喂了四年猪,最后不还得走?
乔念朝想的跟赵老兵不太一样,赵老兵要的是&ldo;结果&rdo;。他不想要那个结果,他要的是这个过程,不管他干什么,不想让别人小瞧了。有一天,哪怕他也和赵老兵一样,打起背包就走,他也无怨无悔。他只是不想让人说三道四,说他乔念朝是个不思进取的人。
他从心里说了一声:赵老兵,我谢谢你。
在乔念朝的成长过程中,赵老兵无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关键的一条就是赵老兵让他热爱上了喂猪。
一转眼年底快到了,赵老兵被宣布复员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赵老兵向乔念朝告别。
赵老兵还没说话眼里先含着泪,他说:乔念朝,明天我就走了,这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乔念朝也有些感动,心里潮潮的。
赵老兵又说:四年了,我一直待在这里,很少走出连队大门。我怕人家说我是一个喂猪的,当兵出来就是想混个出息,有谁想真的喂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