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看顾勤,“听见了?”顾勤的脸色却有些不对劲,王局道,“吓住了吧。我就说,王二少的阵势,一般人谁降得住?”顾勤听到那个二少,更不安了,那个声音,那种语气。王局用胳膊肘子碰他,“怎么了小顾,吓傻了?”不可能,大师兄最讨厌a市,他不喜欢那种黏黏的湿热,不会来。更何况,大师兄怎么可能不打儿子,当年——顾勤整个思路都是乱的,哪里顾得上王局长的话,只是习惯性的回道,“开玩笑,我顾勤怕过谁?”王局看顾勤,总觉得他脸白得有点厉害,那句话怎么听怎么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小顾。”顾勤腾地一下站起来,“王局,要不,我去迎迎——”王局盯着顾勤,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正想说实在慌了就少说话,一切交给自己就成,就听到包厢外面真真儿的带着几分挑衅几分满不在乎的声音,“最年轻的特级教师,您好啊。”门,刷地一声被推开。顾勤,蹭地一下,就要往前去。大师兄。竟然,真的是大师兄。王局惊呆了,小顾这饿虎扑食的架势是怎么的,二少就算语气张狂了些,你也犯不上冲上去动手啊。于是,王局眼明手快,移动着肥胖的身躯安禄山跳胡旋舞似的一把拉住了顾勤,“小顾,别冲动,有话慢慢说。”顾勤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僵硬迈不出去腿,又一时不防被王局扯住,整个抱了个圆,只好在原地挣扎。王致,倒是笑了。哦,原来是你这小祸秧子。王致一步步走过来,顾勤额头上的汗都快甩成印度飞饼了,奈何王局抱得他死紧,顾勤着急,“您别拉我!”王局扯着他西装都快把他勒成木乃伊了,他语气一不对,王局更急了,“小顾,年轻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的?别叫王总看笑话。”顾勤哪里是怕被看笑话啊,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说梦话了,只好劝王局,“局长,局长您放开。”局长哪能放啊,本来打了人家孩子就是事儿,这要再打了人家家长,推荐了顾勤的他也没好果子吃,于是劝道,“小顾,可不带这样的。别激动,有话,咱们坐下慢慢说。”三个人吃饭,订的包厢并不大,从门口走到餐桌前,也就几步路功夫,二哥怡怡然走过来,施施然坐下,也笑了,轻轻看一眼顾勤,“是啊,年轻人别激动。有话,坐下说。”师兄一坐下,顾勤吓得心脏都快急出溃疡来了,可王局听了王总的话,就像沼泽地里绽放的一抹阳光啊,连忙赶着话茬,“就是嘛,小顾,快坐。”你就是挖了熊胆填到顾勤腔子里他也不敢坐啊,此刻又不能抡圆了胳膊把局长扔出去,顾勤顺口就说,“这儿没我的座。”局长一听,心都凉了,小顾这是什么态度啊,给了台阶都不下,连忙训道,“王总人都来了,你怎么说话呢?六个人的位置,怎么就没你的座了?怎么,还得给你再加个座啊!”王致开了餐具,闲闲地玩着筷子。顾勤一看见师兄笑,连搡在喉咙里的空调的暖风都凉了,一急,再也绷不住,“王局,我坐什么坐啊。我能在这儿有个站的地儿都得看您的面子。”王局也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不自觉地松了手。顾勤侧过身,向后退了一步,面朝王致,就差五体投地膜拜鞠躬了,恭恭敬敬的,“师兄。”王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对顾勤微微一点头,“坐。”顾勤不敢坐,更不敢不坐。王局究竟是圆融世故的人,拉着顾勤笑道,“原来是熟人啊,那就更好办了。”顾勤像是没听见王局说话似的,直愣愣地一鞠躬,“这些日子不知道是师兄,僭越了。”王局打着哈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不打不相识。”说着看顾勤,“快给你师兄敬杯酒,这事儿就完了。”顾勤站着没动,倒是王致亲自开了酒,顾勤几番想自己上来服侍,又不敢。王致干净利落地起了酒,亲自给王局斟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了,端起酒杯道,“局长,小顾不懂事,这些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先干为敬。”王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等量代换出王致是个多护短的人,很快干了酒,“王总客气啦。小顾还是很优秀的嘛,组织上是很看重他的。”十足的接受家长请托的领导腔调。王致又倒满了两个杯子,道,“到底还是年轻,欠着些,让您费心了。您随量,我干了。”王局很爽快,“自然的。小顾,我也是很欣赏的嘛。我高血压,就不陪了。”果然只抿了一口。王致又将自己杯子倒满,“这一杯,是代师弟向您赔罪。他是小孩子,就不让他喝了。”“王总客气了。”这次王局喝干了杯里的酒。主动用手掌捂住王致和自己的杯子,“都是自家人,酒就不喝了,吃菜。”王致也是这个意思,倒在心里觉得这位知情识趣的王局长有意思了,本来是一般交情,现在看,倒是个能再熟悉的人,于是吩咐顾勤,“站那干嘛?”顾勤这才敢吩咐上菜,又送上菜谱,“不知道是师兄,就先点了几个招牌的。”王致狠狠的,冷冷的,看了顾勤一眼。顾勤脸都白了。王局笑道,“别训他,前面我们俩的时候我点过了。而且,今天我们是老师,您是家长。算是我和小顾给您赔罪,您先看。都不是外人,不图这个虚客气。”王致这才算是罢了,轻轻数落一句,“多大个人了,还没规没距的。”倒不是训顾勤,完全是跟王局抱怨长不大的孩子,非常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王局打着哈哈,劝他慢慢教。接了菜谱也没再推让,“牛肉吃吗?”“都行。”王致无所谓。“那就红焖牛肉煲。这家的比较劲道。”王局解释着。王致点头,“毕竟老馆子了嘛。这家我很少来,您看。”王局知道王致最烦推推让让的,于是也不客气,挑了几个招牌菜,顺口道,“几个了。”顾勤侍立在王致身后,“三个荤菜两个素菜。算上前面点的,一共三个凉菜四个热菜一个汤。”王局把菜谱推给王致,“王总,您看。”王致直接扔给顾勤,“看着点。”厚厚的一本菜谱,也不怕砸疼了他。“是。”顾勤双手接了菜谱,根本没翻,就到门外知会服务员去了。王局大概是知道顾勤在刚刚他翻菜谱的时候扫一眼就心里有数了,于是对王致赞叹道,“小顾这记性。”王致特别不谦虚,“这算什么。当年跟着我打球的时候,隔壁有个地方拆改重建,施工响动可烦人了,他练球的时候不敢发脾气,好不容易练完了和人家工头吵架,‘你40分钟砸了多少下,钻了多少多少次,平均一块砖要几个人挖多少下才能刨开,就这种效率,还敢跟我们说下个月能?’说得那工头一愣一愣的。”王局哈哈笑了,“小时候就是个炮仗脾气。”王致道,“可不是,跟小坦克似的。让您操了不少心吧。”“没有。脾气大,能力也大嘛。”王局还是很喜欢顾勤的。一顿饭,王总和王局相谈甚欢。酒足饭饱,王致亲自送王局出去,顾勤也要跟,王局道,“小顾不用送了,吃点饭吧。动了这么多次筷子还没吃到自己嘴里呢,尽顾着招呼我和你师兄了。”王致吩咐门口的服务员,“加一碗酸汤面。”然后让王局走先,两个人笑着聊,等送到楼梯口了,才淡淡道,“先回去。”不用看人也知道是吩咐顾勤。“是。”顾勤站在楼梯口,直等王致和王局都看不见了才回到包厢,自己揉着太阳穴。酸汤面很快上了桌,顾勤先叫服务员结账,退了一瓶酒。不用动新取的三千,只钱包里的现金就够付了。顾勤还是不想吃,一个人坐在那发呆。门一响,顾勤连忙站了起来,倒是把来找零的服务员吓了一跳,顾勤收了零钱道了谢,出去洗手,回来的时候王致已经坐在包厢里了。“师兄。”顾勤恭敬打招呼。王致看着那碗丝毫没动的酸汤面,“闹脾气还是不长记性。”顾勤哪还敢挑食不长记性啊,更何况酸汤面本来就是他爱吃的,又热乎,于是拆了新筷子端碗。王致翘着腿看他,“我说不让你坐了吗?”顾勤乖乖坐下,蹭了个椅子边。王致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看着他吃面。多少年了啊,那么个孩子,就这样长大了。不知怎么的,王致看着顾勤长高了,轮廓也成熟了,就觉得特有成就感。好像春天撒下的一坡种子,一个不留意就窜出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田来了。看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亲近。顾老师呢?被王总看得毛毛的。他可辨不出王家长面如平湖后的心有波澜,只觉得,自己是吃得慢了。要么就是快了,剩了那么多菜,不吃是对呢,还是不对。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连胃也跟着压力缩小了似的。“行了,吃不动就别吃了。”王致也看出来他吃饭像受刑。一句话说完,顾勤立马起来,又站端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