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致走到桌边去,随手扯过一张纸,几笔就画出球网来,“第一局三分二十秒这个,球路判得不合适,扑反了。四分十七秒这个,左脚的动作要再快一分。第二局五分三十一秒这个,风向没有考虑到。最蠢的就是十一分钟这个,明明就是个出界球,你还非要去救!早晨吃药的时候药洒了把胶囊吃了吧。”顾勤是真的被惊呆了。他和林方标的这一场,可以说是尚存余力,几次目光扫过王致,二哥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还在心里编排过不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为什么呢。更何况,二哥纡尊降贵亲自画图给他看,他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二哥的腕子上是没有带表的。顾勤双手捧起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来,仔仔细细盯着。王致轻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破纸一张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亲自教你,有得学。”顾勤突然转过了脸,王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几乎被吓了一跳。很多年后,顾勤收服小息,漫漫征途,不见前路,他就总是想,怎么挑个可意的徒弟就那么难呢,师兄当时收自己,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他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真的?”王致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道,“徐孝标那个彪子,有一句话没说错,球场如战场,寸土必争。”顾勤没吭声,但难免有些不服气。赢了就够了,谁也不会在七分力就拿下的时候绝招尽出的。顾勤也不算错,可惜王致并不是会循循善诱讲道理的人,他带师弟的逻辑非常简单,就是我的话你必得当个话,心里眼里都一样,我说了你听着就是,再没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于是,随口就是一句,“出去网子那定点蹲号去。打得都什么玩意儿,不治治你,不定以后怎么丢人呢。”蹲号是球场里师兄罚师弟的老规矩了,双手平举,手臂上放着球拍,搁球网那半蹲着,蹲到师兄满意为止。裆球童纯粹是寒碜人,但蹲号只是体罚,撑不住也得撑着,这就是秩序。说心里话,顾勤是不怕罚的,但是,小顾怕丢人啊。二哥一开口,顾小秦就把嘴唇咬住了。王致看他,“怎么,没听见我说的话?”顾小秦白着脸,半点不吭声。王致一抬脚就把顾勤从门里踹到门外去了。一下飞出六七米去,顾勤在外面半天爬不起来,二哥在门里,“滚起来!哪儿学得毛病,跟我这碰瓷儿呢?”顾勤毫无防备,醒过神来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可是他早就知道王致脾气,疼也要爬过去。顾勤从来都倔,硬挣扎着站起来了,只是身上疼得厉害,有些站不直。王致一看他蜷得憋憋屈屈的样子就来气,训斥道,“给我站直了!”大步走出来,“从前你怎么样轮不着我管,现在跟了我,就守我的规矩。王致眼里不揉沙子,哪儿镉得我眼珠子疼了,我让你沾这儿!”于是,小顾忍着疼手贴裤缝规规矩矩站直了。王致看他一眼,“拍了。”顾勤低头,打掉自己身上的鞋印子。顾勤与他目光对上,眼睛里依旧是倔强。他愿意在这个人面前低头,可是,他还是他自己。王致伸出一根手指头来,虚虚点了点他,“今天是头一回,我教你个乖。我说得话,做就是做,没有什么无声的反抗,也没有什么面服心不服。让你逮麻雀,你不许熬鹰。这是给你上的第一课,我不爱当老师,别让我再教你。”说完了这一番话,王致像是真的烦了,他从来是动手不动口的人,今天认了师弟,太给顾勤面子,居然又说了一个字,“走!”=========不好意思,更得有点晚了,大家久等了!番外一原来遇见你(5)不用王致警告顾秦也知道他脾气的,于是,乖乖走了。可才转过身去,就听到王致叫他,“回来。”顾秦是什么悟性,立刻明白了。站定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给王致鞠了个躬,肃着手倒退着出去。王致一点儿也没因为他的顿悟从轻处罚,在二哥这儿,就没有亡羊补牢将功折罪这回事,“没规没距,蹲完了号给我加二十个圈,什么悟性!”小顾委屈得眼睛一红,却因为骄傲和畏惧不敢真的掉下泪来,认认真真应了是,直退到走廊转角才转过身子来。王致犹在门里面,“跑起来,磨磨唧唧!”顾秦背着球袋一路小跑回了球场,规矩的徐孝标以为他姨姨家祖坟冒青烟了。没有王致在场上镇着,看客们都切切察察的。顾秦收了全部的委屈,径自走到网架哪里,把球袋放下,抽出了自己的拍子。球场有一次安静了,全部的人都在看着他。顾秦仔细查看了下,庆幸刚才飞出去的时候没把拍子压断。然后双手伸平,拖住拍子在手臂上,规规矩矩半蹲了下去。球场轰地一下炸开了。徐孝标简直得意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顾秦脸色越发地白。他是多骄傲的人啊,平素虽是从不主动惹事的,可通身都带着些孤标自傲不合流俗的劲儿,如今居然乖乖在这蹲号,大家都觉得,二哥肯定是动手了。当然也有人感到可惜,为小顾不值,毕竟,徐孝标的行止在很多明眼人那里还是很让人看不上的。只是,大家也觉得小顾傲的有点过了——再撩猫子似的,也是师兄啊。顾秦的“屈服”就像一把火,彻底燎着了徐孝标扭曲的狂妄。他得意洋洋地扛着自己的拍子晃晃荡荡地走过来,一拍子下去,就把顾秦的球拍打翻过去了。再一拍子,直接敲在顾秦的手上,“我让你裆球童,谁让你蹲号了!”说着犹不解气,伸手就按顾秦的脑袋,“给我捡球去,撅着!”顾秦被他挑起了性子,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他明明一伸手就能打倒他的,可是,想到二哥教导他蹲够刚刚那一场的时间,便也不敢动了。刚才那一脚让他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品过味来了,二哥的命令是绝不能打折扣的,他没叫起,就是地震台风泥石流,也要蹲着。因此,他虽然不敢去捡拍子,两条胳膊还是伸得平平的,腿上更是扎稳了,分毫不动。旁边的邵谊伟看了一眼陈竺,陈竺点了下头,不动声色。于是,二哥身边的二世祖们全都规矩了,谁也没上前出头。徐孝标见顾秦不敢反抗,更以为王致替自己撑腰了。索性弯下腰捡了四五个球拈在手里,逼迫顾秦裆球童去。正手舞足蹈地拔着份儿,远处突然飞过来一把拍子,一拍子打过来,正敲在徐孝标的手腕子上,被他捏在手里的羽毛球一个两个的落了地,徐孝标疼得攥着手腕子倒在地上。那柄拍子长了眼睛似的,正落在顾秦的球袋上,安稳着陆。四面围观的球员们立刻让出一条道来,王致夹道而过,竟没有一个人敢打招呼。王致并没有看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徐孝标,眼风扫过站在最西边的那一群,都是被他放的狼,“你们眼前头,我的人就这么让糟践了?”大家哪知道顾秦已经是二哥的人了啊,可谁又敢和他讲道理,纷纷冲上来准备烩了徐孝标给小师弟出气。王致在他们过来的时候一立眉毛,“回去!早干什么呢!”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疼得在地上打滚得徐孝标面前,一脚踩在刚才那柄拍子上,咔的一声,拍子就踩裂了。徐孝标一颤。王致俯视脚下,“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徐孝标吓得牙齿都打颤了,王致只是轻轻滚了下喉结,“嗯?”徐孝标吓得蜷在地上,半跪半趴着,“二哥我有眼无珠,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王致扯了下嘴角,一个轻笑,“哪只手动的他?”一句话出口,徐孝标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二世祖们全惊呆了。陈竺微微皱眉,“二哥,小冲突罢了。”王致一抬眼皮,“这孩子我看上一年多,几百天没舍得动一指头,倒让个畜生给撩上毛了。今天没一句话,你让我以后秃噜谁!”徐孝标是彻底被吓傻了,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二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说着还想爬两步扯顾秦哀求,“顾少爷,您高抬贵手,我姨——”王致在他抓到顾秦前一脚踩在他伸出去的那只手上,“关上!”徐孝标觉得自己手腕子都要断了,却被他吓得连叫也不敢叫一声。顾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致松了脚,瞥了一眼顾秦,“受罚不专心,再蹲两个局。”顾秦半分委屈也不敢露出来,“是。”王致倒是真的疼他,“这儿的事跟你没关系,也别白蹲着,想想刚才打得差在哪了。以后就是规矩,打完了球不知道反省,那是白捱。”“谢师兄教训,是。”确定他是真的真的受教,二哥才看徐孝标,“我压根没用劲儿,你嚎个什么。”徐孝标动了动手腕子,果然没事,立刻活络了,“谢谢二哥。”王致一笑,用脚尖点了点徐孝标掉在地上的拍子,“不用谢。你用这东西动了我的人,我不想脏了手,自己给个交代。”徐孝标吓得不停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王致按按自己肩膀,又动了动脖子,“不肯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