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顾勤的态度,在跟着王致的这七年里,康君其实并不陌生。二哥的每一个朋友,最开始几乎都是用排斥的眼光看她的。她知道。想当人后妈是原罪。最开始的时候,她真没想过要当王钺息后妈。她只是带着每一个少女与生俱来的悲壮的拯救情怀来爱王致,这个男人失去了最爱的女人,他太寂寞了。女人都有一种本能,愿意牺牲一切来安抚受难的高富帅受伤的心。接近了,却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那个人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她的角落。她努力地走,用力地跟,放下一切,不敢有任何希求,才终于有了一个能站在他身边的机会。康君清醒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个明知道会输还要压上一切的赌徒,只是因为,前期已经投入地太多了。王致陪她看了实验话剧,一个人在外面等她。康君去后台和熟悉的导演编剧演员打招呼,雀跃地像个少女。七年,她走进王致的社交圈,王致却离她的社交圈日渐疏远,她的亲人、闺蜜、朋友,都不会再问王致是她的谁,在那个共同的圈子里,她被称为是二哥的女人,她想,这是最合适的定位。a市有最美的夜景和最精致的夜生活,比起从小长大的b市,康君爱这座城市的拜金主义和灯火迷情。四季酒店的富丽堂皇与这座城市相得益彰,康君习惯性地走,王致也走,却在距离酒店不远处停下。康君看明白了,他是在打车。“我送你回去。”康君不是小孩子,她二十三岁那年在这间酒店36层的套房里把自己交托给王致,那一天她就明白,也许有生之年,登堂入室都只是个梦想。今年,她二十九岁。她将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用来暗恋他,将最绚烂的年华用来陪伴他,他给予她的从少女到女人的盛放却全是在酒店。可今天,即使是酒店,他都不愿意了。她无法怨,因为有些事,之于他,只是需要,之于她,却是恩赐。出租车里的康君低着头,王致坐在他身旁。康君是爱说话的人,在她的兄弟朋友面前,她不应该叽叽喳喳的,所以收敛。可和王致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必太压抑本性。因此,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顾老师对二哥来说,很特别吧。”“嗯。他跟我的时候还没王钺息大呢,我当儿子一样管着的。”“世界真是小,没想到那么多人都来了a市。”b市和a市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两市之间的人口流动本就很平常。朋友们各有际遇,只是,王致追随蒋元而来,她追随王致而来罢了。“嗯。”“顾老师对王钺息很好呢。二哥就不用担心了。”“他自己应付得来。”王致对儿子还是很信任的。“是啊。小息这么优秀,蒋姐姐也会很开心的。”“你和阿元不熟,不用叫她姐姐。”继室叫元配,良妾称嫡妻,哪怕职场上后辈叫前辈,社交圈里随意攀交情,都可以称姐姐,只有她不能。“是呢。妈妈总会为儿子感到骄傲的。”康君笑了下。“小康——”“二哥,这喷泉真漂亮。”康君哪里是会为一个小小的路边喷泉打断王致的人。王致沉默。康君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去,轻轻蹭了蹭王致的手背,“二哥,咱们说好的。看在我从不犯错的份儿上,有些话,能不能不提。”“王钺息。”和顾老师同乘一辆车的王钺息坐姿挺拔,可以代言背背佳。王钺息偏过头来看师叔,特别清楚地看到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善解人意的王贤侄先说,“康姐姐对我挺好的。”顾勤觉得是他傻,正想开口劝。王钺息却率先道,“我妈去了,我爸就是京沪线上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没有她,总有别人。至少,她比别人聪明。而且,她不仅聪明,还很善良。”顾勤突然觉得,自己该被师兄狠狠抽一顿。师兄说得没错,自己这个毛毛躁躁的性子,还是没有改。这种时候,和孩子说这个,不是明晃晃地戳他心上的伤吗。于是,顾老师用掌心包裹住了王钺息的手,“放心,以后有师叔。”王钺息扑哧一声笑了,眼神中带着些调皮,“师叔,我能说,我爸真比您靠谱——吗?”顾勤“啪”地一下拍他脑门。声音倍儿响。出租车司机禁不住从后视镜里看,这么大手劲,又师叔师侄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少林寺的,铁头功?“周锦,快点!陈家栋,你也是。蒋萍,刘媛媛还没来吗?”周一一早,王钺息还没进教室门,就听到滕洋急乎乎地点着组长们的名字。滕洋坐第二小组的第三排,一进教室就能看见的位置——桌上的作业本摞得高高的,埋着头不知道在画什么。“快点!”滕洋嘴里催着,却是没抬头。“贾佳还没来,你急什么,又不该你收。”周锦是第六组的组长,伶牙俐齿一个小姑娘。学习委员是不用跟组长要作业的,滕洋能催的,一定是物理本,王钺息这个星期的座位轮到第四小组的第四排,他没有穿自己小组的过道,反是像滕洋那走过去。滕洋在画手抄报。1k的纸,握着彩色笔刷刷地涂色。全国法制教育月,主题关于未成年人如何保护自己的。这种以班级为单位参赛的手抄报,一般都是几个有绘画特长的学生轮流负责。看到王钺息走过来,滕洋抬了下头,又急忙低下头去,王钺息整理了放在她桌上的物理本,声音很轻,“着急吗?”1k的纸很大,课桌上是放不下的,滕洋桌上还放了本子,所以手抄报的一大半都是卷着,她指着右下角一点没涂色的部分,“本来早都画好了,彩笔没水,就剩这一点没涂。周五去看姚老师,卷着不方便,就没有带回家去,想着今天早上早点来涂的。”小姑娘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本来时间刚刚好。可还要交两张黑板报的设计图,一份是这一期的,一份是不写日期的。我把两个的主题弄错了。”附中今年要参加全国十佳德育名校示范展,邀请全国各个学校来参观学习。黑板报作为德育宣传的重要窗口,板报设计图就是很经典的资料。但因为奥班作为示范班配合外宾参观和其他一些活动,有几期的黑板报主题并不是严格按照学校的德育计划书上的要求做的,如今要提交资料,学校就要求别填日期补上两三份。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可因为九班的宣委赵菲传错了话,滕洋早晨才知道弄反了主题。“给我。”王钺息言简意赅。滕洋嘟着小嘴,委委屈屈地把两张板报设计图从粉色的资料袋里抽出来。王钺息看着那一张关于食品安全的,日期那里,有一个薄薄的小口子。他的手一按到那个小口子,滕洋更委屈,“赵菲说是她传错话的,帮我解决。结果一着急,粘破了。怎么办,肯定会被顾老师和刘主任骂死的。”王钺息想到她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却还惦记着帮自己收作业,目光落在粉色的资料袋上,“新的板报纸还有吗?”“有的。我怕画不好,每次都会多拿两张。可是今早之前不交的话要扣分。”班级的量化考核,各种表单的按时上交非常重要。王钺息伸手拿起了她的资料袋,抽了一张新的板报设计纸,顺手用她的笔把另一张的日期填上,重新放进资料袋,扣好。顺手在她的水彩笔盒子里抽了五六种颜色的笔,放在那一摞没收齐的物理本上拿走了,“我来。”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特别理所当然。滕洋看着他利落地放书包,整东西,把物理本放在桌角,夹板报设计纸进物理书,将水彩笔放进位桌,然后和平常一样,扫地。扫地的过程中,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来了,他顺手收完了物理本,却在淘拖把的时候拿了抹布,回来之后先把教室后面黑板报的大标题擦得干干净净。滕洋想到今天值周生查眼保健操的时候刘主任会亲自过来检查黑板报,这会儿拿湿抹布擦了等课间重新换上大标题先糊弄过去,反正走马观花地也看不出来,不免为他的细心而感动。王钺息拖地拖到滕洋身边的时候,滕洋小声叫他。王钺息看了她一眼,早都猜出她要说什么,“周一没早读,一会儿要晨会。今天英语一定会小测,中间又不下课。你快点把各科作业的统计交过去,顾老师不是听理由的人。”“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滕洋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红了脸,小小声说谢谢。小鼻子翘翘的,攥着手,不知道紧张了多久,才听到王钺息回,“嗯。”就那一个鼻音,心就跳得更快了。于是,只好故作镇定,跟各科的课代表们催作业。周一要交的作业是最多的,滕洋的统计写了很长时间。晨会前,他们两个一个抱物理本,一个交作业统计,一前一后向办公室走去。长长的走廊,没有并排,甚至没有说话。王钺息在前,滕洋静静地跟。学钢琴的她好像能在他们唱和一般的脚步中听到《odliadziewicy》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