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了顺他黑如浓墨的长发,不无好笑地想,如果这孩子永远这么安静乖巧倒也好了,可惜他其实是个很有脾性的孩子,惹起祸来很让你头疼。每次气得我想打他,他就会躲到他爸爸后面去,邢律也真是宠坏了他,每次都跟我说男孩子小时候就是得活泼一点才不至于变成个呆子,末了还总会加一句:“长得像你了,总不能脾气还像你吧!”更是气得我几天不想跟他们父子俩说话。可他们也很会哄我,每次还能出新法子,例如上次,我气得躲会帐篷,邢律不知怎么教伦述背了莎士比亚的长诗,到我面前神情并茂地朗诵,带着小孩子独特的表演天赋,可爱地令人再生不起气来。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笑出了声。抱紧了伦述,想着邢律送我上马车时虽是信任却不乏深藏担忧的眼神,我不断告诉自己,他们才是我的家,我的依靠与寄托。这些年,该蜕变的也蜕变的差不多了,那个人,不过是我深藏记忆里不能拿掉的一块,我无法不回忆那段时光,可我更懂得怎么珍惜现在。到了京城,我和伦述都是疲惫不堪,下车后首先见到了来接我们的韵韵,这些年,她倒不显老了,反而三十岁了,越发有了女人的韵味。伦述见到她,便道:“你是那个漂亮的干妈么?我见过妈妈画你的画像。”韵韵和伦述显然都对对方是“一见钟情”,两人欢畅地聊开了,要到慈宁宫的时候,颜韵才用陈述性的话道了一句:“你这几年应该过得不错,虽然我知道你从那个神仙老头那里要求了要自然变老,可是倒也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笑了笑:“没变化才不好,我多像像你一样,越来越美丽……”“去,几年不见,这个风格一点都没有变。”韵韵嗔怪地看我一眼,说道。我才不会介意也不会退让,“这个风格还不是从你那里学来的,你这个师父应该觉得荣耀,有我这么好的徒弟。”说完便进了慈宁宫的门,昔日的熟悉涌上心头,我渐渐便轻松不起来了。我还记得太后为了我的事情抱着我老泪纵横,还记得她为了我的事情,才干涉起了朝廷上一些她从来不管的政务,太后,音音来晚了。“音音,先去太后灵前上香吧……”韵韵拉着我进了主殿,正中正停着太后的灵柩,我“扑”地跪下,眼泪再受不住考验,哗哗流下,我埋首灵前,额头触地,我永远也不会忘了,我有今日平安享乐的生活都是因为灵柩里的老人家。“皇祖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这样唤她了,“音音不孝,现在才来,嫁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说回来看望过您,现在才来求您老人家原谅音音,奶奶你不要不喜欢我了……”颜韵将香塞到我手里,扶我起来:“哪有一来就先跪下的,上了香吧……太后这般疼你,怎么可能会怪你呢?”“妈妈……额娘,不哭了……”伦述似是有些被吓到了,眼中带着迷离与困惑,抓住我的衣角,怯怯地说道。我持香拜了,又走到一边,点燃炷香,递到伦述手中,勉强对他笑了一下,道:“来,伦述,给曾祖母上香。”伦述按照我的样子乖乖做了,又走到我身边来。我牵住他的小手,暖暖的,让我的心一下子又实在起来,我笑了笑道:“奶奶,这是我儿子。我们是因为您才有今日的生活,谢谢您。”拉着伦述跪下,再磕了三个头。我长跪不愿起来,而颜韵则抱起了伦述。“郡主,”这时李德全进来,对我唤道,“皇上让你给太后上完香跟奴才过去。”我点了点头,再默然看了灵柩半晌,然后起身,牵着伦述跟着李德全走了。康熙看来老了很多,他服丧剪辫,让他本就干瘦的身形显得有些憔悴,可眼睛却还是惊人的亮,目光也越发凌厉,他见到我带着伦述进去,笑了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笔,止住了我正要带着伦述下跪的势头道:“不用请安了。”可我仍是拉着伦述跪了下去,道:“这是伦述第一次见皇阿玛,自是要认这个礼的。”康熙叹了口气:“生了儿子,看样子是懂事了不少。”我见他,也是失了年轻时候的怨愤,这些年,草原的生活,倒真是让我的脾性磨了不少。他也说的对,我是懂事了,因为看了太多,所以懂了太多。“起身吧,伦述,到皇玛法这边来。”康熙招招手,唤伦述过去。伦述看了我一眼,便起身走了过去。这时候我感激邢律把他教育的能经历住大场面,他知道皇上是谁,可是却没有流露出一点畏惧,反而是一种天生对亲人的喜爱与亲热。康熙对于这样的场面自是乐见的,我其实知道他对于我还是心有嫌隙,可是对于伦述,不久,便看出是真心宠爱。“这儿子,你教的不错。”两祖孙聊了一下午,康熙考较了他各方面的学业后,带着笑对我说。我懂得什么叫谦虚:“我教不了他多少,倒是他阿玛,管教的时间多些。”他沉吟了半晌后道:“允许你嫁给行律,是朕觉得对你最大的弥补,看着你过得好了,朕也才觉得稍微安心。这些年来,朕总觉得不安,觉得自己前些年做的事情,对其他孩子的亏欠总会得到报应,容音,你认为呢?”我浅笑:“皇阿玛多虑了,音音不敢保证其余人无怨,但是至少音音对皇阿玛再无半分怨愤。而他们,我相信,也会渐渐理解皇阿玛的处境的。”“这么多年,也就你敢对朕说真话,可惜,朕当时一步错步步错,若是成了你跟老四,也不会觉得身边如此空荡荡的。”康熙抱着伦述,长叹一声对我说道。这时,我觉得他是真的老了,他失去了早些年的那些野心,而开始回忆与忏悔。这是一个人老了的明显特征。“留在这边过了节再走吧,今年虽然遇太后丧,一切庆祝从简,可也好歹一家人一起过个年。”康熙见我不说话,便转移了话题。我点点头,原本邢律也该那段日子才能过来接我和伦述。“那就择近住在乾清宫边上吧,朕也喜欢伦述,让他多陪朕一段时间。”康熙想了想说道。我又点头,这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但:“音音明日想出宫去看看。也带着伦述去逛逛京城。”“去吧,你以前开的那个淑女屋,做的越发红火了,朕还将一些皇族的生意交给了那家店,一直很满意。”“谢皇阿玛厚爱。”我垂眸低头,感谢的话,倒还算是真心的。康熙似是有些聊了一下午有些倦了,将伦述从怀里轻轻放到地上,道,“去吧,李德全会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我牵着伦述微微弯身,然后走了。走之前,我见康熙闭上了眼睛,他或许跟我聊着也还是觉得累吧,或许我也代表了他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第二日,我带着伦述去逛京城,他拉着我东跑西串,片刻不得消停,见什么都稀奇。颜韵在旁边也是累得慌:“哎,音姐姐啊,我觉得你成日在草原是运动着的,我可没有啊,你家这小祖宗也太折磨人了。不过,倒让我想起了我们带弘晖闹京城的那件事,那次是折磨老四……”还没说完就硬生生卡住,她开始打量我的脸色。我想,她还是应该看出我避讳这个话题的,因为我在听到那两个名字时,明显愣了一下,可不一会儿,我回味过来,对她笑了笑:“看来我们也老了,就光顾着回忆过去了。”才说完这句话,伦述便回过头,拉下我,在我颊边“吧唧”亲了一下:“妈妈才不老。”颜韵也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脸。伦述也过去香了他干妈一口。颜韵捂着脸道:“你家这小子,一看就是邢律那花花公子调教出来的,嘴巴够会哄人,你以后可得小心看住了,别被一群女人给抢走了。”我笑眯眯地摸了摸伦述的头,看着他晶亮如新鲜葡萄似的的眼珠子,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你家几个呢?”“我家几个太闹腾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是孩儿王,带着一群孩子上房揭瓦。”颜韵回味起来,似是有点苦不堪言,却还有着苦中作乐的无奈心境。我笑了笑,我们就如同一般的母亲一般,见面就交流自己的孩子。讲他们的生活,将看着他们长大的苦与乐。“你什么时候生第二个啊,生伦述的时候顺利么?”颜韵碰了碰我问道。“伦述还好,很轻松就生下来了,在一群‘蒙古大夫’的照料下,也没出事,至于第二个,缘分还没到吧,我也想给伦述添个妹妹。”我很自然地说道。其实生伦述的时候要痛苦死我了,可是看着孩子长大真的有满足和乐趣。“喂,说着说着就到淑女屋了,进去看看么?告诉你件事,小晗一直没有嫁人,说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便不想嫁了。”颜韵突然停步,看向街边的招牌。我也抬头,看了看,招牌换成了金字,还是康熙御笔赐的,他真的是费心了。我想进去,可脚下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我终究改不了自己怕面对的习性。“算了,别进去了,”颜韵在一边善解人意地说道,“见了徒增伤感,你也别去打搅小晗现在的生活了,她做女老板也是春风得意的。其实说不定哪天缘分也就到了,求亲的人也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