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一会儿,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等了会,她却重重叹口气,摇摇头没说什么。我心疑惑,问:“有事不妨直说。”她又默了会,道:“她被禁足这么多年,也算是惩罚过了,你给皇上说说,放了她吧。这些年,西藏的事,鄂家也是出了大力的。”这些年,竟把此事给忘了。我忙点点头,道:“我一定会说的。”她笑着颌首,我见她用两胳膊支着身子,似是已支撑不住,我起身扶她起来道:“你躺下歇息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她慢慢移到榻前,躺下来,无力地笑道:“你去寻她们吧,我躺会儿。”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出了坤宁宫,信步踅进通往御花园的胡同里,缓步走着。长长吁出一口气,心中依然闷得难受。停下步子,转身往回走去。随着的菊香问:“娘娘,小格格还在御花园,我们不去了?”我脚步未停头未回,淡声吩咐她:“你去回熹妃一声,我身子乏,直接回去了。”兰葸的满月宴中午已结束,此时自己回去,也不算失了礼数。菊香应一声,转身离去。坐在院子里,一边煮茶、一边翻着书,巧慧坐在对面,轻摇着摇篮打着瞌睡,她这两年日渐显老,头发已白了大半,我多次提出,给她一个宫女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却不同意,而且还坚持带兰葸,用她的说法是‘小宫女们哪有我有经验’。拗不过她,遂暗中吩咐菊香,多多打点她的生活。待茶清香四溢,我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放在鼻端,轻吸一口。这时,门外忽地传来小顺子的声音:“娘娘,奴才小顺子求见。”巧慧一惊而醒,先看了眼兰葸,见兰葸并没有醒,这才起身站起,走过去,打开门,小顺子对巧慧微一颌首,笑着提着一盒东西走进来。他站在跟前,左右打量一眼,我移开茶壶,他轻轻放在桌上,后退一步行了一礼后又过去打开,道:“这是奴才去看着官窑的大师傅亲自烧制的,只此一套,奴才回来时,把样稿也带了回来。”我嘴角噙着一丝笑,拿起两对杯子中的一个放在眼前细看,淡青色的底色,一侧平滑如镜,一侧弧形,弧形面正中一个小女孩面容栩栩如生,那是我梦中兰葸的模样。我抿嘴而笑,又拿起同色的另一个,把平滑的两面对在一起,一个心形的图案显出来。杯子两侧弧面上,兰葸、弘瀚对我微微笑着。看一阵,见小顺子仍站在原地,手中拿着我画的样纸。我笑着伸手接过,放在桌边,笑着赞他:“做的很好,知道把样稿带回来。”小顺子一喜,乐滋滋的道:“这上面有皇上、娘娘的画像,奴才岂敢马虎,这几日,奴才寸步不离的跟着师傅,怕出什么纰漏。”我点点头,笑斥道:“不用标榜自己了,我知道你做事周全。”他讪笑着揉揉鼻子,小跑着转身离去。放下手中的一对,拿起另外一对。月白色的底色,弧形面一侧胤禛一袭青衣,面色看似清淡,细细看,就会发现他眸中隐蕴笑意,而另一侧的我,则面隐娇羞,满面喜色。我笑盈盈的目注着看,巧慧低头为兰葸擦了擦嘴角,见我依然翻来覆去,看个没够,她笑着摇摇头,抱起兰葸走向房门。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我把杯子收入盒中,道:“进来。”鄂答应身着一袭鹅黄色的旗装缓步进来,几年未见,眼前的她,身子瘦峭,眼角已隐隐现出几道鱼尾纹。她矮身施一礼,道:“奴婢前来向娘娘道谢。”不管当时什么事因,她被关了这些年,始终与我有关,我心中有丝歉意,摆手让她起身,道:“你不必谢我。”她一怔,一脸诧异看着我,似是不相信我会这么客气平和。看她没有走的意思,我指指对面的椅子,微笑着道:“坐下吧。”从她脸上神色来看,心里清楚她并非心甘情愿过来道谢,遂默默等她开口说话。两人静默了会儿,她看着我道:“有些话,我说了,娘娘心中肯定不快。但如果不说,我这辈子都不能敞开心胸开心的过日子。”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朝她浅浅笑笑,道:“但说无妨。”她沉吟一会,目光投向前面兰葸的摇篮上,道:“自古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况且皇上不是普通的男人,拥有三宫六院也是理所应当。而宫中的女人,大多是各方势力的代表,皇上为了平衡、使用这些势力,才把这些有权势的女人娶入宫中。当然,也有例外,而例外的这部分常常是皇上钟爱的女人。”“上次选秀入宫的女子,没有一个真正得到过皇上的宠幸,而我这个曾单独和皇上待过一晚的,却又被禁足这么多年。这意味着什么,皇上不需要我们,还是有人容不下我们。其实,如果真的不需要或是容不下,大可不要透秀,这样,我们也可以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也能过上夫妻恩爱、子女绕膝的美满生活,可如今,却只能待在宫中,寂寞一生。”我听得一呆,瞅她一眼,她眼眶有些红,仍是定定地盯着前方。见她如此,我心中突地有些难受,她又道:“今年又有新的宫女入宫,不知她们心里会有所何感想,不知会不会如我们一样,心里也满载憧憬。”她收回目光,眸中带丝嘲弄神色望着我:“我不知该羡慕你,还是该记恨你。”心中本来就对她有丝歉意,又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是不好受,默一阵,心头涌进一丝苦涩,轻轻笑道:“你想羡慕,还是想记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心里的话已经说了,也容我说两句。一是皇上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包括我在内。二是,我没有容不下你们。再说,选秀时,如果不想入宫,办法多的是。”她手一顿,茶碗中的水洒出少许,瞅我一眼,放下茶碗,盈盈站起身子,漠然行一礼,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放我出来。”我朝她微微一笑:“你不用谢我,说来,你被禁足也是因为我。”她瞅了眼我的脸,轻叹道:“那是我应得的,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给你说清楚。当时,皇后得病,宫中疯传是因为你,你们错怪了我,散布谣言者并不是我。”我心中一怔,她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垂着首道:“虽不能确实是谁,但我心中最怀疑的是坤宁宫的岚冬姑娘。”经她一说,前尘往事一下子全连了起来。那拉氏自圆明园回去后,病倒在床,齐妃、鄂答应两人又正好出事,而往来这两个地方最多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岚冬。好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皇后那拉氏如果一病不起,那罪魁祸首就是我。到时候,千夫所指,纵有胤禛维护着我,那流言飞语也会埋了我。宫中人人都在算计、都在谋划,但没有想到,隐藏最深的居然是她,是姐姐的妹妹。待我回神,身边已无她的影踪,想是早已离去。但她的这番话,却使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直到月上树梢,我轻吁一口气,起身,沿着廊子往回走去。如果不是在这里摔碎了镯子,如果不是凑巧让她看见,如果没有一系列的巧合,那丢的不会是三条人命,死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已。想到这里,苦苦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缓缓地走着,步子却越发沉重。终于走出了慈宁宫门,又向前挪动几步,竟有些提不起步子、迈不开脚。望望前方的胡同,一边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边被高高的宫墙遮得黑乎乎的。又站了会儿,慢慢移到墙边,把自己隐于车黑暗中,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移动。“娘娘,老奴终于找到你了。”前面突然传来高无庸的声音,他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撩着袍角,小跑着赶过来。我停下步子,无力地道:“扶我回去。”他忙上前,扶着我的胳膊,道:“晚膳前皇上就吩咐奴才们找你,你常去的地方,奴才吩咐着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最后奴才想到这慈宁花园,没想到你真会在这里。”我已无力开口,只是任他扶着,慢慢向西暖阁走去。胤禛身着便袍,站在桌前,手中拿着那对杯子,正聚精会神来回翻转着看。高无庸放开我的手臂,退出去顺手掩上了门。听到关门声,他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杯子,回身过来。他哞中含笑,抿着嘴角看着我。我想笑,但微微咧了咧嘴角,却笑不出来。见我如此神色,他敛了笑,直视着我,默默地不开口。我向他伸出手,他眉目间又慢慢逸出丝温和,走过来,拉我入怀,紧搂了会,他道:“若曦,发生了什么事?”我把脸埋在他胸间,闭着眼睛,轻声道:“没事,只是觉得很累。”他松开手臂,握着我的手,蹙起眉,盯着我的眼睛道:“你一日比一日瘦,话也越来越少,不是待在西暖阁,就是独自一人出去晃,若曦,你整日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我抿嘴微笑,正欲开口,他又续道:“你这身子,也越发弱了,似是一阵风都能吹走,明日我宣太医来给你瞧瞧。”我忙摇了摇头,摇摇着他的袖子,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清楚,不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