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她在想以前的事情,以前的刘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矮矮的小家伙,站都站不稳……
人一旦开始回忆往事,心便已经苍老。
她一向是用一种很成熟的心态来看刘彻的,小时候她喜欢在馆陶公主府让厨子弄这个吃的那个吃的,刘彻最喜欢到馆陶公主府蹭吃蹭喝,两个人也算是很混得到一起的,她在两个人的相处中一向是很懂事的,因为实在看不起他那小屁孩,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是毕竟对那么小的孩子没办法狠心。
她惊讶于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思,很沉稳,也完全是一种旁观者的状态在馆陶公主府生活,除了吃喝之外,似乎没什么能够打动自己。偶尔也说一些惊人的话,可是听到的人似乎只有刘彻还有亲近之人,没有传出过公主府。
可是自从失忆,她整个人都性情大变,一个人失去原来的记忆之后,几乎相当于重新活过,她变得迟钝善变,并且容易暴躁,虽然在很多习惯上没有改变,却像是被另一个人穿了一样。陈阿娇醒过来之后其实也怀疑,那一段时间的陈阿娇到底是不是自己,是不是另外的人穿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留下了这段记忆。
她曾仔细地辨别过记忆中的自己,虽然知道性情大变,但某些特别隐秘的细节还是能够证明那是自己。只是她的转变,如果换了别人,是完全不能发现的,就是馆陶公主,又察觉了几分异常呢?
毕竟出事的时候自己还小,别人只当是慢慢地养成了刁钻的性格,反正后来的那个自己,简直是让她也目瞪口呆的。
……
回到了宅院,看着光秃秃的大门口,陈阿娇对齐鉴道:&ldo;你去弄个木牌,写上&lso;乔&rso;字挂在门口,这就是乔宅了。&rdo;
乔宅乔宅,她怎么忽然想起乔家大院呢?
低头一笑,陈阿娇走进了门,找了众人商量酒馆的事情。
长安城的冬已经深了,宫里染着炉火,铺着地毯,一片暖意,桑弘羊解下鹤氅,递给宫人,然后走进殿中,看到刘彻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下面跟当初的太子党们饮酒,忽然就一勾唇角。
宫中的酒,向来是好酒,只可惜没有那一坛乌程若下酒来得勾人。
&ldo;我们难得聚一聚,今日便放下这君臣之礼,痛饮一回!来‐‐&rdo;刘彻双手捧起酒尊,英挺的长眉斜斜飞入鬓中,双眼微眯之时便有冽冽的冷光,头冠将那乌发束起,低眸之时却在酒尊里看到了自己的伤痛与不堪。
为了这张龙椅,自己失去了太多,难得有时间将众人都聚在一起,喝一杯,也好。
他眼眸一扫,便看到了刚刚过来的桑弘羊,他为他侍读许久,也算是自己的心腹,精于计算,也是顶顶聪明的人物。&ldo;老桑你来迟了,当罚酒三杯!&rdo;
郭舍人侍坐在刘彻身边,立刻跳起来拿着酒壶就去桑弘羊那边,&ldo;来来来,老桑我给你满上,哈哈……向来是你跟张汤最严谨自律,从来不迟到,今日难得逮到机会整你,来来来,喝上!&rdo;
桑弘羊满脸苦笑,看着周围人那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是平时太过严谨,让这些人找不到机会整自己,一旦有了机会,竟然连陛下都是笑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正自为难,刘彻手直接一指,广袖扬起,自是气势非凡,微微扬起头,对他道:&ldo;不许拒绝,必须喝‐‐朕的意思。&rdo;
桑弘羊无奈极了:&ldo;陛下才说了不分君臣之礼的。&rdo;
周围李陵灌夫等人一下就笑趴了,一向活跃的李陵直接拿着空酒尊敲了敲漆案,&ldo;老桑你这胆子简直能跟张汤比了!你酒量一向好,今日必须喝!快快快,给他倒酒,老郭让我来!&rdo;
另一边无辜躺枪的张汤只是坐在案边,双手揣在袖子里,脸上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那边的情况。
他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却见到刘彻端起酒尊,将内中酒一饮而尽,一双素见威严的眼一低,却似乎含了几分自嘲的伤怀,宽袖一举,遮住了他面上的表情,那绣工精细的衣袖再次落下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任何的端倪。
刘彻回眸,却正好触到张汤的目光,于是一笑:&ldo;老张,怎么了?&rdo;
张汤镇静抬手一举:&ldo;只是在想今日朝堂之事。&rdo;
他这一说,整个殿中便有些安静。
桑弘羊已经被李陵、郭舍人二人灌了酒,无奈地落了座,此刻殿中以刘彻为首,俱是当年的太子党一干人等,张汤、李陵、灌夫、郭舍人加一个桑弘羊。
听了张汤这句话,郭舍人顿时觉得头疼,做出一副哭脸来:&ldo;哎哟老张诶,你能不能说些高兴的事儿啊?这九哥才为这事儿发了火……&rdo;
刘彻重重地放下酒尊,眼中却有几分狠厉之色,凌厉狭眼一挑,却道:&ldo;你如今这样说,可是有了什么解决办法?&rdo;
张汤摇头:&ldo;暂时没有。&rdo;
&ldo;那便罚酒吧。&rdo;刘彻口气冷淡,给自己倒上,却右手端起来,又分出一根食指,指着他道,&ldo;不许推拒,高兴的场合干什么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rdo;
张汤何尝不知道刘彻的难处,窦家势大,主和者多,窦太皇太后还把持朝政,如今虽然不如以往,但是整个朝政还没有完全纳入天子掌中,办起事情来也就束手束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