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那子担心得不得了。一开始还能藏起不安的表情,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亚由美,但是当亚由美开始闭门不出的时候,她也撑不住了。连哄带骗地把亚由美弄出门,自己开车带她去市内的教育咨询中心。她还买了口罩给不敢面对外界的亚由美,让她睡在后座,然后再开一个小时的车去拜访咨询中心介绍的咨商师。
当心理咨商进行到第六次的时候,亚由美总算打破沉默,一面放声大哭一面吐露痛苦的心声。因为长得丑,所以被大家耻笑;因为觉得太丢脸,所以不敢去学校;就连走在路上也不敢,死都不想去亲戚家。她想破坏这张脸、丢掉这张脸。在谈话的过程中,亚由美变得愈来愈激动,捶胸顿足,双拳不停地敲打在桌子上。
身体畸形性疾患[注]……。
[注:坚信自己外表丑陋,而且坚持别人也如此看待自己的心理疾病。]
三上完全无法接受这个听起来就很畸形的诊断结果。当他看到咨询过程的录影带时,虽然也觉得毛骨悚然,但还是不愿意接受亚由美的精神状态是因为&ldo;心病&rdo;的关系。任谁都曾在青春期烦恼过自己的外貌,亚由美只是反应强了一点罢了!的确,毕竟遗传到三上的染色体,她没有可爱的容颜让周围的人吹捧,但是也绝对没有到&ldo;丑&rdo;的地步。这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亚由美的脸长得十分普通,就是个到处都可以看到的普通女孩。
咨商师的说法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说她患了心病,并再三强调重点在于接受与肯定,要他们接受女儿本来的样子,肯定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不是废话吗?三上怒气不打一处来,咨商师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当着非亲非故的咨商师面前,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来批评父亲外表的女儿也令他感到怒不可遏。沮丧与不痛快的感觉与日俱增,使他再也不想跟亚由美说话。
另一方面,只对咨商师敞开心房的亚由美,也毫不掩饰地说出对美那子的嫉妒与敌意。或许是觉得再也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亚由美对美那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ldo;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rdo;。从此之后,亚由美再也没有跟美那子说过话,偶尔望向美那子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憎恶。美那子感到不知所措、动辄得咎。她那捧着餐盘、提心吊胆地敲亚由美房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三上甚至还看过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镜子前,不是在化妆,而是在诅咒自己的脸。三上气忿难平,如果不是咨商师说亚由美生病了,他才不会放任她那么久。
然后是那一天,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亚由美突然出现在客厅。一样是对着墙壁说:&ldo;我要去整形,帮我把存的压岁钱全部领出来。因为还要父母同意,所以请帮我盖章。&rdo;三上问她:&ldo;你打算整哪里?&rdo;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正颤抖着。亚由美淡淡地回答:&ldo;全部。我要去割双眼皮,让鼻子变小一点,再把脸颊和下巴的骨头削一削……&rdo;
这句话听在三上耳里,等于是她不打算再做自己的女儿了。三上用力甩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美那子,一巴掌甩在亚由美的脸上。亚由美面对着墙壁嘶吼,那是他听都没有听过的女人叫声。
你倒好了!男人就算再丑也无所谓!
三上气疯了,连亚由美有病的事都忘了,改用拳头揍她。亚由美冲上楼,逃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把门锁上。&ldo;别管她!&rdo;三上站在一楼冲着追上去的美那子怒吼。几分钟后,正上方传来大力跺脚的声音,接着是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因为都不是寻常的声音,三上连忙冲上二楼,把门踢开,冲进亚由美的房间。冷不防,脚底一阵剧痛,只见被砸得粉碎的镜子碎片散落一地。亚由美正蹲在阴暗房间的角落里,用拳头捶打、挠抓自己的脸。讨厌!讨厌,讨厌!我不要这张脸!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三上不敢靠近,也不敢叫她,深怕一做些什么,亚由美也会像镜子一样碎成片片。
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跟美那子讨论。对现在的亚由美来说,父母都是敌人。三上也认真考虑过是否要送她去住院。除了求助于咨商师外别无他法,于是便打电话给咨商师。&ldo;我明天会过去,在那之前先让她一个人静一静……&rdo;
就在咨商师进行家庭访问的那天傍晚,亚由美的身影从家里消失了。什么也没说,一张纸条也没留下。&ldo;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先默默观察一阵子再说。&rdo;或许是从专家的口中感受到一丝救赎的曙光吧!从前一天晚上就没合过眼的美那子在客厅里打起盹来,亚由美便是乘隙跑了出去。房间的垃圾桶里还有刚拆封的口罩空袋。她只带走一个行李袋,身上的钱也只有原先放在音乐盒里的一万圆纸钞和零钱。骑出去的脚踏车四天后在d车站附近的路边被找到了。
虽说大众运输网还不是很完整,但d车站毕竟是县内最大的车站。除了jr以外还有两条私铁路线在此停靠,另外还有开往六个方向的路线巴士从车站前的巴士总站发车。话说回来,当时并不是夏季感冒流行的季节,所以戴口罩的少女应该非常醒目。或许会有人看见,至少站务人员应该会有印象才对。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只要试着在尖锋时段混入车站就会知道,人潮穿过自动验票口的速度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等电车或巴士的人也大多把视线放在手边的杂志或行动电话上。亚由美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也不存在于车站前派出所执勤员警的记忆里。有可能她只是把脚踏车丢在路边,人并没有进车站就销声匿迹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