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继续梳起了侧鬓,“无论是云岫还是雾汐,我不希望她以寻常侍女那般走下去,也不觉得为她指一门可封诰命的婚事就该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
元澈静静地听着,即便陆昭本无话外之音,但她所说的每一句所表达的观念也足以让他感到不安。“孤,偏要赐。”
明知她的无从屈服与不可驯服,近乎孩子气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没有感受到身边人心态的细微变化,陆昭还只当是寻常玩笑,将最后的鬓发固定好后,对镜比照了一番:“云岫心思不好猜,就连我也猜不出,殿下若真要赐婚,好歹也先问问她的意思。”
陆昭侧了身,看着元澈意态慵懒,只觉得他并未重视,临了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也提前和殿下打个招呼,喜欢云岫的人,可不少。”
元澈的手指在妆盒里拨弄地哗啦啦响,金钿明珠穿行指间,如同斩不尽的华丽缘。“怎如你多?”
他缓缓伸出手,暧昧的目光混杂着痴怨,和对于权力反抗的愤怒,透过指尖的一枚耳铛,锋利地缀在了轻薄的耳垂上。
凤目吊梢,如流水,如行烟,辨识了欲望与毁灭的界限,堪透了捕获与被捕获的终局。落落斜视的时候,眼风便扫带着嘴角那抹‘原来如此’的笑。她脸上的冷漠与内心的理性,似乎仅负责将这种挑逗与嘲弄涂抹在他的身上,对于他的兴奋、薄怒以及暗生的愉悦全然不在乎。
“哦……这样。”
她轻轻地呢喃着,不自知地进行着最后的煽动,“没关系,他们喜欢他们的,你喜欢你的。”
妆盒在惊慌中扫翻在地,累丝的步摇,漫天的流苏,翡翠的浓绿,珊瑚的饱红,依次递序,从繁复的衣衫上滚下,拽着杌子上的两个人儿,一起跌落在绒毯之上。
相对坐立的凝视不足以分明攻守,玉体横陈的俯瞰才足以声明他对她的占有。冰冷的体温与炽热的手掌挤压着,清泠的目光与灼烧的欲念撕咬着。倒悬的灯烟,是已被两人弃绝的救命稻草。唯有沿着发间滴下的汗水,慢慢在沟壑中汇聚,化成一汪清流,可渡此劫。
牢笼捕获了深藏雪山的狐狸,元澈的双手自是最好的捕兽夹,而目光则化作刀锋,意欲撕开这层狡猾的外皮。自眉心至下,他肆意地窥视,一寸又一寸,滚烫地匝着人。然而目之所见,尽是冷艳千色,尽是欲念万象,以及她与他无可逃逸的肌肤之触和神思摇荡。
侍卫体贴的敲门声,撼动着这一方声色囹圄,虚像摇晃,声弦朦胧。恍然间,右锁骨下,一枚小小的金色花子一闪一闪的,跟随着主人身躯的起伏,轻轻地颤动。雪寒深冷,不足以化开花子上的胶,只好以其光作为诱惑,等待温热的救赎。鼻息与唇息渐渐探至,如暖风而袭,坚硬的鱼骨胶一分一分地变软,在渐重的阴影中完成了最终的妆点。
“殿下……如何啊?”
看着元澈孤身一人从熄灭灯火的屋内落寞走出,冯让便笑着问,既有同病相怜,又有幸灾乐祸。
元澈将门掩好,正了正身子,谆谆教导着:“非礼勿视。”
见对方并不相信,只好抬手指着身后,“换衣服呢,一会儿就出来。”
果然,片刻之后陆昭从屋内走出,身上已换好侍中官服。袖袂轻垂,她的右手被轻轻执起,分寸拿捏,轻重缓急,无一不恰到好处。
“走吧。”
黑夜的四面埋伏之下,欲念被一一抚平,理性重回人间。
不远处的正堂,灯火通明透,黑压压的官服,挤挨挨的貂蝉,敌意与猜忌摩擦,世族与寒门暗战。而这些即将在他们的双手下一一抚平,一一灭杀。
耀眼的荣光,他自生而有之。无尽的黑暗,她亦铸骨而生。而所有的一切,即将在这个杀气腾腾的略阳城内,相互攻伐,同时协作,一起目击每一次血肉的横飞,抑或是一起共睹每一场华丽的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