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何必瞒我呢?”
皇后正要描补,元澈却强硬打断。他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数百名宿卫也逐渐围拱过来。在场女眷众多,已有不少人开始惊惶,毕竟太子常年征战沙场,对于血流成河的场面,想必早已不足为怪。他侧了侧头,愁眉不展地对身边的冯让道:“既然陆侍中架子大,那你们就去请罢。”
冯让正要命人搜殿,保太后忽然喝令道:“太子且慢。陆侍中确在后殿,是老身让她暂避的。太子当知,如今玉笺上姓名已定,为避礼教之大防,还请太子勿要轻举妄动。”
男女之防,本朝并无援例,只是女子订婚后,婚前则要避免与定亲之人相见。至于其他人,倒不在此例。坐在眼前的皇后为女侍中时,入潜邸前一日,仍与凉王当面玄谈,词句珠玑,还为时人之美谈。而陆昭几日前也曾入丞相府,与贺祎面谈政事。
此语一出,在座的众人对太子与渤海王最终的选择也就了然。保太后看了一眼席中的崔映之,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既然太子这边已是无望,为家族计,倒不如转投渤海王。
此时,长乐宫宿卫也接连赶来,与太子的戍卫相对,颇有大动干戈之势。
皇后见此情景,向保太后轻声劝道:“明日太液池设宴,想必禁中有所请示,太子久留于长乐宫,只怕不妥当。若太后有顾虑,不妨请人将题目递了去,待陆侍中作答,再传出来,倒也免去了二人见面。”
太子于长乐宫逗留过久,皇帝未免生疑,进而可能会有所布置。此时事态尚未恶化到兵戎相见之时,保太后自己也觉得应避免刺激各方,以至于徒生变数。只是两人传语,她也颇为担心。
皇后道:“太子所出题目,如今众人都对的差不多了,再有典故,也不会出大格。”
见保太后仍有疑虑,她低声劝道,“太后,依臣妾看,太子不得到陆侍中的回答,是不会走的。”
保太后干笑了一声,终于松了口:“也罢,那便派一个人递了题目到陆侍中那里。”
说完,用目光示意了身边的倩秀。
倩秀走上前,小心翼翼接过题卷,然后走向水榭后的一间殿宇中。
殿宇内,一双清泠的凤目透过蓊郁的竹林,望向水榭处的灯火通明。月色下的繁华多少都透着那么一丝凉薄,绮罗之下,女子的轻躯衬在凶悍的宿卫之间,竟无半分柔弱之态。只是海棠花艳,美如崔映之,这样容色终究承受着世家一次又一次的滥用。
那支发簪上缀着几朵浅粉的桃花,与她的衣衫并不相配,想来是因极为珍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日日簪在发间吧。当她摘下发簪的那一刻,大抵也意味着与家族的诀别,与桃李纷盛的人间诀别。
而这样的诀别,她还要目睹多少次?王韶蕴的分肖髻与鸩酒杯还历历在目,崔映之的桃花簪与生死语却已逼至眼前。
“陆侍中。”
倩秀温声一唤将陆昭的思绪暂时打断,“这是太子殿下所出的题目,请陆侍中联对作答。”
陆昭默默看了一眼题卷,然后静静摊开双手。女子的手不过方寸之小,毫厘之薄,它曾题诏天下,曾执金印紫绶。天下弱水三千,并非都入了海。若它能执掌更大的权柄,托骥于自己的才智,是否便可以避免这样的诀别?
目光瞬然冷下,极寒之处,尽是凉薄。
刘更始杀刘縯,刘秀悲痛起兵。
清刚绝以人寰的字体,配以权胆超乎尘世的答语,落在元澈的眼中,便如被她那双凤目直接注视一般,足以惊心动魄。
“陆侍中对语最合孤意。”
他笑着解下一枚玉佩,“现下既无桂林一枝可折,不若把这昆山片玉赐给她吧。”
元澈的眼眸深如晦夜,将水榭的光芒悉数敛拢后,转身离去。帝王之心,她与他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