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门又昏沉沉热起来,我有点发蒙。水族的求亲方式,真是别开生面,能直接把人呛晕。
然而他毕竟是在求亲。前几天还以为再也相见无期,过不了多久居然面对面商讨是否共结连理。
我心中的那头小鹿蹦来蹦去,以为是生气的缘故,可生气只会憋得胸口生疼,并不会有这种复杂难言的况味。从未这么无畏,从没如此胆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如此痛惜,又漾满难言的柔情。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有这般强烈到水深火热的难过和喜悦。这是否就是话本里写的&ldo;相近情怯,悲欣交集&rdo;?不管他有多矫情,多小气,多霸道,这就是生平第一个认真说要娶我为妻的人。突然分别的日子里,思念有多清晰,都丝丝镌刻在眉间心底。
在他说出&ldo;嫁给我&rdo;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上天被我的意志打动。已经不必找借口否认,我爱他,并且,愿意嫁给他。可……不能是因为这种原因。
调匀了数次呼吸,才艰难地吐字道:&ldo;我不答应。&rdo;
话一出口,当即被深深的失望湮没。
龙君微怔,唇角滑过几许模棱两可的失落。
我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仰头对上他的脸。那容颜俊美无俦,分明轮廓沉浸在月华的阴影里,瞳眸深处翻起暗潮如涌。他大概还不太习惯被拒绝。
&ldo;你不是说过,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动用军队吗。即使多出类拔萃的女人,也不值得这么做。我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名门贵女,只是芜君捡来的单尾野狐狸,涂九歌名义上的妹妹,当然也就不是正经涂山帝姬。我……高攀不起。&rdo;
&ldo;可若这个女人是我的夫人,她就值得。不管她来自哪里,只要我认定并明媒正娶留在身边,她就是天地载册的东海君后。&rdo;
够了。
捂住耳,闭上眼,瑟缩到床角的尽头。他眼中坚定的光芒化为利矢,猝不及防刺痛我,肺腑被扎出千疮百孔,空荡荡透着风。
他要娶我,只是为了发兵北溟能更加师出有名,心心念念记挂的,也只是龙狐两族的关系是继续水火不容,还是迎来新的转机。上神的世界我不懂,也理解不来。若锦澜能有锦芙一半争气,他恐怕就会毫不犹豫答应联姻玉琼川。靠婚姻嫁娶来巩固势力,本就是这些远古神裔用以抗衡天地最司空见惯的手段。
走神的刹那,蓦地想起喜堂那张残琴。一弦一柱的思念,终于落完最后一个音阶。
&ldo;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为了大垂就一定肯答应?从夜叉手里救回族人,是我的责任,不管多难多危险,都没有理由逃避。但终身大事,在你眼里,就只是场用来赌一赌两族能否冰释前嫌的交易吗?当你赢了以后,我又算什么?&rdo;
&ldo;我输了。&rdo;
这人,一举一动永远出乎意料,这下换作我张口结舌,不知该何以为继。高傲如他,居然落落坦然地开口认输。如果没记错,在口舌之争上,这是我头一回超常发挥力压龙君,堪称开天辟地。
他自嘲地牵出个苦笑:&ldo;我……我是怕你不肯答应,才会糊涂到用涂青岚来做借口。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让你这么生气。真是昏了头。&rdo;
&ldo;我没有生气……只是伤心。真奇怪,到了此时此刻,我难过的,并不是你把和我成亲当作出战的借口,而是……是……我竟然蠢到对前车之鉴视而不见,喜欢上你这么一个满脑子都是政治联姻的人。&rdo;
&ldo;你说什么?!……&rdo;龙君突然异常激动,我以为他终于被挫败感激怒,倒吓得一个哆嗦。
定了定神,终于鼓起勇气,坦然望向他的眼睛:&ldo;我刚才说的这些,可能在你们水族眼里,是寡廉鲜耻家风不正。可是在东粼城外,大垂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连自己真实心意都不敢面对的人,就不配得到最好的相对。所以我并不觉得,承认对你的喜欢是种耻辱,尽管……这是很不该有的心事。可惜你并不,你把娶我当成交换条件,才是对我的羞辱。所以,我不能因为任何别的理由答应这桩婚事。&rdo;
&ldo;如果我说,想要娶你,只是因为喜欢你呢?幼棠,我不是在跟你谈交易,也从未想过强迫威胁你……我是在求你,嫁给我。&rdo;
他很少,不,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唤我的名字,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话。
&ldo;你喜欢我什么呢?我那么笨,来历不明,修为糟糕,连尾巴都只有一条。&rdo;
&ldo;我喜欢你乐观执着,连着烤煳了七百九十六朵蘑菇,居然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厨艺,还能在我找到你之前,靠吃那个活下来。&rdo;
我抿着嘴哭笑不得。这才是他。
龙吉公主曾预言,将来帮我承过第一轮千年劫的人,就是我未来的天命夫君。我笑着反问她,如果最终战胜千年劫的,是我自己呢?那是否意味着,我命中的夫君将永不出现。而她对我说,没有永不改变的命运。连星辰的轨道都能逆转,世间又有什么能恒常如一?所谓命运,就藏在人的言行之中。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形成新的未来,改变既定的宿命。
龙君伸出手,小心翼翼撩开我鬓边碎发,观察我的脸色:&ldo;好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