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龙宫,衰运连连,硬要与位高权重的龙宫祭司争持,又恐暴露了贴身藏着的春空,只得暂且忍气吞声。素昧平生的姜夷莫名被连累,平白挨了一顿排揎刁难,我倒很承她的情。思索来日方长,总要找机会还上才好。
容底下人夹枪带棒的丑话都吐尽了,一贯语声温柔的夜来才居高临下徐徐开口道:&ldo;君上既钦点了你做贴身婢子,就该随时待命勤谨侍奉。这龙宫内城不是你该胡闯乱逛的地方。&rdo;
她俩主仆同心,紧锣密鼓连讽带刺,话风密得连只言片字也插不进去,语毕就牵起裙摆作势欲走。
最初的晕眩过去,我逐渐回过神,只觉额角痛楚难当,且兼连惊带恼,直气得发蒙。刚要挣扎着爬起来,那只缀满银甲鱼细亮鳞片的绣鞋就要往我手背踩下。
故意使绊在前,恶言诬赖我是奸细在后,犹不知足,竟还想得寸进尺添上皮肉伤。我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摔在地上无处可退,已绝不可能在方寸间避过这一脚。正打算咬牙生受了,却听得头顶一声尖叫,夜来不知怎么,竟往后飞弹出数尺,也摔倒在廊柱之下。一只手还捂着右足,指缝中隐隐冒出鲜红血丝。美丽的翠眉紧蹙,似受了极大的痛楚。
一双侍婢大惊失色,顾不上搭理我,赶忙扑了过去搀扶。凌波口中呼天抢地:&ldo;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小贱婢竟敢暗箭伤人,简直胆大包天!姑娘这双腿脚可是君上耗了上千年修为才化出来的,若伤了可怎么得了?&rdo;
我愕然,刚才明明是她装作无意非要踩我一脚来着,我这受害者还什么都没做,她反倒受伤了?听凌波一迭声的念叨,原来那双纤秾有致的美腿,也是龙君所赐。对永远只能半人半鱼的鲛人来说,这样慷慨的大礼,是骨肉相连的深恩厚意。有了人腿,鲛人的美丽顿时锦上添花,更加完满无缺,从此再不必拘束在水中,便是戈壁险峰也去得了。我却只有一条被严令禁止显露的假尾巴。
但现在显然不是走神琢磨这些的时候。凌波哭嚷得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不知道的远远听着,还以为夜来死在这儿了。我疑惑地打量她一回,见夜来神色尚算镇定,正轻咬着唇略撩起裙角检视伤处。
血仍汩汩涌出,她确凿无疑是受伤了,可她那一脚虽用了结结实实的力度,却并没真的踩到我,就已经摔了出去。究竟是如何伤的?低头看时,手背半点痛楚皆无,袖口一抹绿光却倏忽隐没,顿时心中雪亮。
定是春空看不过眼,一时冲动便在暗中出手相助。这孩子,太过莽撞,万一她们不依不饶追究起来,被看出端倪,发现龙宫内城里竟混进只海夜叉,还伤了大祭司,这奸细的罪名可就彻底坐严实,大罗神仙也护不住他这条小命。
事已至此,若我主动担下这&ldo;暗箭伤人&rdo;的干系,说不定还能有几分转圜。无论如何,不能让春空暴露在夜来面前。遂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揉了揉胳膊肘,顺带将袖口向下拽了几分,对柳眉倒竖的凌波潦草拱了下手道:&ldo;不好意思,我手背太硬,妨碍你家姑娘脚落地。不过么,这个夜路走多了,难免脚搁得不是地方,下回小心伺候着点儿。&rdo;
诚然我是个一心向善宽容大度的狐仙,但自身修为有限,这宽容便马虎潦草了些,揽罪的话说得必然不大动听。更何况,是她家主子先有心出脚伤人在前。
凌波气得面孔煞白:&ldo;胆大包天的小狐媚子,以下犯上伤了姑娘千金之躯,不但不认罪领罚,还敢出言不逊颠倒黑白,简直反了!姜夷,你去替姑娘教训教训这贱婢,必要狠抽她两百个耳刮子,看她还张狂不张狂!&rdo;
手忙脚乱在一旁织鲛绡为夜来包扎伤口的姜夷闻言,吓得将手中玉梭跌落在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凌波,满面为难,好半天才诺诺垂着头劝道:&ldo;姑娘……这……涂姑娘想必也是无心之失……&rdo;
夜来闻言,抿着唇角眉心一拧,却不再出声,只将头微微一偏。凌波会意,站起来对着姜夷扬手就要劈下。
&ldo;你不打她,便是偏帮外人反作践自家姑娘,真是乱世荒年奴欺主!姑娘可是君上心尖儿上的人,四海八荒谁敢轻易伤她一根头发?!眼看君上都已经归位了,东海也该好生立一立规矩!姑娘的委屈不能白受,若不肯去教训那贱婢,这耳光就由你代偿!&rdo;
爽脆火辣的巴掌堪堪要落在姜夷面颊,就被一只斜刺里伸出的手钳住,就势一甩,力道之大掀得凌波一个趔趄几乎没摔在夜来身上。
&ldo;你东海的规矩再大,管不得我涂山的狐族!&rdo;
定睛一瞧,赶来英雄救美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蹲在离火宫守丹炉的大垂。
&ldo;大……大垂……你怎么会在这儿?&rdo;
他瞪了一眼惊恐未定的凌波,又握住我一双手,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把出溜上去的袖口又拽了拽,切齿扬声道:&ldo;本狐仙掐指一算,便知幼棠你今晚命犯小人必有麻烦,这才赶了来。可伤着哪里没有?哪条不长眼的臭鱼烂虾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刮了她的鳞给你出气!&rdo;
难为大垂及时现身雪中送炭,这般盛情难却,前因后果总要与他简述分明。我仰头吁了一声,无奈道:&ldo;也没那么严重。大概我皮糙肉厚,茧子都长到手背上了,又厚又硬,不知怎么就把这位尊贵的夜来姑娘脚底给硌出个血口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