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走水一事昨日就有了结果,蔚家二房的当家夫人孔氏也将两个值夜的婆子杖毙,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事关功臣良将之后,杖毙两个婆子虽能暂时稳住局面,可这满朝文武和泱泱子民又不全然净是瞎子,真正信服的又有几人?
也就陛下和太后,才能自以为大权在握浑不在意。
如今新帝初立,大夏、北戎和南疆谁不是虎视眈眈盼着启泰内部再起纷争?谁又不想趁着机会撕下启泰一块肉?蔚池是一国良将,蔚家军朝廷无人能够掌控,若是在蔚蓝和蔚栩殒命一事上引起蔚家军兵将上下不满,轻则新帝声誉受损,重则再起战乱,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哪里仅仅是两个小儿殒命这般简单?
岑刚心中暗叹姜泽吃香难看,你就是再想收回蔚家军的兵权,也犯不着在此时将心思表露在台面上,若非昭兴帝临终遗命,他一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真没必要站出来蹚这趟回水,得不了好不说,还劳心劳力。
蔚桓不在,岑刚看了眼站在他左边的孔志高,收回视线沉声道:“陛下,老臣一参蔚侍郎治家不严,纵容妻女欺凌兄嫂留下的骨血,二参蔚侍郎立身不正,觊觎兄嫂留给子侄的家产,再参翰林院学士孔志高教女不严,以至于管理内宅不当,导致蔚将军一双儿女惨死!”
岑刚正义凛然掷地有声,仿若亲眼所见一般,群臣闻言不由心中大震!
镇国将军府兄弟阋墙,蔚家二房夫妻趁着兄长遇害,纵容庶女欺负大房遗孤的事他们早就有所耳闻,尔后泰王迅速出手,又在上京城中掀起一股热议,只是这传言众多又事不关己,朝臣们即便是心中已经信了个七八分,却到底不好深究其中真假,更不好当堂拿出来说道。
言官御史素虽有闻风而奏的特权,但未免冤假错案官司,大部分御史在上折子弹劾某人时,都会经过反复求证后再行事。
岑刚不仅是三朝元老,又是御史大夫,官职仅次于左右丞相,昭兴帝在位时,岑刚就是启泰国出了名的刚直不阿,素有“铁口岑刚”之称,被他参奏弹劾的人事,无不是铁证如山。
岑刚开了头,便陆续有御史中丞和侍御史站出来附和。
姜泽高作龙椅挑了挑眉,看向孔志高道:“孔翰林,蔚侍郎不在,你是他岳丈,这弹劾之事也有你一份,你可有什么话说?”
孔志高心下正暗自恼火,这几日诸事不顺,未免众人议论,昨日自收到长女的书信后他就没再出过门,原以为蔚桓不在,又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封王的事情让御史台这帮老家伙转移视线,却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铁青着脸站出来,孔志高俯身跪下道:“微臣冤枉,陛下请容臣细禀!”
姜泽把玩着手中的墨玉镇纸,面无表情道:“说!”
孔志高起身看向岑刚,先是执手揖礼,接着道:“岑御史所言差矣,敢问小女和小婿何时行欺凌子侄之事了?又是如何觊觎兄嫂留给子侄的家产?莫不是镇国将军府不小心得罪了岑御史,岑御史正好趁着小婿不在京城,对镇国将军府行落井下石之事?”
“再说下官教女不严一事,小女嫁入镇国将军府不下十年,如今已育三子,期间从不曾出过任何差错,对上孝顺公婆,对下宽和下人,对家中兄嫂亦是恭敬本分,又何来下官管教不严之说?再则,出嫁从夫,岑御史硬要将蔚家大房奴仆失职归咎到下官头上,这是不是有些牵强了?”
孔志高不愧是文人之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先把蔚池和雷雨薇牵扯进来,将蔚桓与孔氏跟二人摆在同一立场上,开口闭口就是镇国将军府,来了个避重就轻,不但可以博得大家的同情,甚至还可以混淆视听。但镇国将军府这两日发生的事,上京城中的高门大户众所周知,对于蔚桓夫妻是否苛待兄嫂骨血,众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岑刚参孔志高教女不严一事,虽看起来有些牵强,倒也不算过分。即便是皇家公主出嫁,在夫家出了什么事,也是要连带着皇家受连累的,又何况是孔志高一个翰林院学士?
岑刚后半句参的是孔志高本人,但孔志高居然强辩将众人的视线转移到孔氏为蔚家生儿育女孝顺公婆一事上,谁不知道镇国将军府如今的老夫人陈氏与孔志高的夫人是嫡亲姐妹?孔氏进门难道还能受了陈氏磋磨?
再说了,孝顺公婆为夫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那不是每个出嫁女子应当应分的吗?孔志高居然能厚颜无耻的说得出口,合着就只有你家女儿会生,还一连生了三个!你这是在炫耀还是在为自家女儿开脱?众臣心中鄙夷,平日也没见着孔志高如何,关键时候却是这副嘴脸,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可见这文人一旦胡搅蛮缠不要脸起来,儒雅知礼谦和什么的都是狗屁!
岑刚面不改色,他能仅凭口舌纵横朝堂多年,依仗的是一腔赤诚实事求是,又岂是孔志高几句颠倒是非的话就可以污蔑的!
“陛下,据老臣所知,蔚池夫妇过世后仅留下这一双儿女,长女蔚蓝今年十一岁,儿子蔚栩今年五岁,镇国将军府并未分家,蔚侍郎理应妥善照顾兄嫂留下的骨血。但近日来,老臣先后收到三则消息:一则是雷氏下葬后,蔚桓的夫人蔚孔氏意欲安排蔚蓝姐弟回蔚家祖宅昕阳为其母守孝,二则是泰王爷受肃南王爷之托,将蔚池夫妇留给姐这弟二人的家财尽数搬进了盛宇当铺储存,三则是值夜的婆子疏忽职守引发曦和院走水,以致蔚蓝姐弟殒命之事。这三则无论哪一件单拎出来看,放在当下都并不符合时宜。”
岑刚说完看向孔志高,挺直了胸膛面色沉肃道:“先说蔚孔氏打算送蔚蓝姐弟去昕阳为雷夫人守孝之事,试问有哪家慈爱的长辈会安排两个失恃失怙的小儿去几百里之外为其母守孝?不说蔚蓝姐弟年龄尚小,单就镇国将军府已经在上京城扎根百年,与昕阳蔚家早就生疏淡薄,蔚孔氏这又是安的什么心?其用意何在?
再来说肃南王所托泰王爷之事,按理说,镇国将军府陈老夫人健在,又有蔚桓夫妇照拂,蔚蓝姐弟当是能得到妥善照顾的,而肃南王府作为外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轻易出面干涉出嫁女在夫家事宜的,但肃南王却明知此举不妥还是做了,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大家并不知道的隐情,才迫使肃南王不得不出此下策?
至于曦和院值夜的婆子玩忽职守,这就更加可笑了!堂堂镇国将军府,难不成还只有两个值夜的婆子?蔚孔氏若是真的慈爱,又何至于侄儿侄女才失去双亲,正是伤心需要悉心照料的时候,没将蔚蓝姐弟接到二房照顾?更甚者,即便是值夜的两个婆子真的吃醉了酒,难道曦和院的其他奴仆也吃醉了酒?眼下虽是天干物燥的时节,却还不至于偌大的宅子被大火吞噬了大半,众人这才发现端倪吧?”
朝臣们听得津津有味,真心觉得岑御史这张嘴不是吹的,如今这一番分说,不仅将众人心中的疑惑一一点出,又将蔚孔氏伪善的面皮扒下来展示在众人面前,让大家清晰认识到,蔚孔氏本质上就是个不安好心的恶毒妇人。
可岑刚虽直接将众人引导向事实真相,却没断言这就是蔚孔氏所为,可谓是滴水不漏丝毫话柄也不留,孔志高即便是心中再是愤怒,也不好冲着岑刚而去。
这大概就是言官御史的高明之处了,若论打嘴仗,等闲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孔翰林,你还觉得本官这是在牵强附会,想要落井下石的攀咬你?蔚孔氏所行之事,哪一件哪一桩细算下来又是慈爱长辈所为?本官听闻蔚孔氏是由孔大人亲手教养长大,如今只参你一个教女不严已是给你留了颜面!”
这话倒是实话,岑刚弹劾蔚桓夫妇和孔志高,其目的也不在于将这三人如何,而是绕着弯给姜泽提个醒,给个台阶,告诉他这事漏洞百出,他不能不管;若是真的不管,那可就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虽然如今这殿中大臣也不乏心思灵敏之辈心中早就有数,可你作为九五之尊,好歹要做做样子,别这么急赤白脸的把你的小心思不加掩饰的现于人前。
岑刚说罢拂了拂袖,见孔志高待要说话,不由得目光变得犀利起来,隐含嘲讽的撇向他道:“难不成孔大人要告诉本官,你教女有方?曦和院走水与你女儿没有丝毫关系?还是说,肃南王是怕你女儿女婿操劳过甚,这才有亲二叔二婶不相托,反而托了非亲非故的泰王爷,宁愿将蔚池夫妇留下的家财悉数存入当铺?”
孔志高心中大急,被彻底逼得没话说,不由扑通一声跪下,一面对着姜泽喊冤,一面又在心中暗骂岑刚疯狗老匹夫,往日也见他弹劾其他人,倒是没有这般咄咄逼人,今日弹劾自己却是咬住就不松口,还犀利得让人无法招架!
姜泽懒洋洋抬了抬眼皮,视线一一从垂手而立的大臣身上扫过,心中存了几分趣味,“孔爱卿说他冤枉,众卿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姜泽话音落,大殿中百分之八十的朝臣争相附议。
孔志高平时为人清高,除了与刚被敕封的宁王有桩婚约,并没有别的权势,而镇国将军府走水一事本就蹊跷,这事总要有人来担下责任不是?
再则,蔚池虽与朝中大臣并不走动,但他为人品性毋庸置疑,又守护边疆为启泰立下汗马功劳,追究他一双儿女之死的因由,这是对待一国功臣该有的尊荣。
姜衍低着头唇角轻轻扬起,真不知该说小团子人小成精还是狡诈如狐好,满上京城还在为她和蔚栩的死争论不休,亲自安排这出戏的小人却已经远在上京城百里之外,更重要的是,事到如今,居然没一个人对她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