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份信任渐渐褪色,这个形象渐渐倾斜的呢?原来他并不是像包容自己一样去包容每一个人,原来他做的事情并不全是对的,原来这个人也有怯懦的一面,甚至因为怯懦自私不惜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阿端抬起脸庞,眼底已然有了盈盈泪意:「子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荆大哥是好人,是你的兄弟,你放过他,也成全了自己吧。」
阿端的哀求楚楚可怜,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心,林子骢犹豫了一会儿,决然摇头:「阿端,你不明白。现在已经不是我要如风死,是他们要如风死!我的话做不得主的。」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手操生杀大权的人。他们要如风死,如风就多半活不成,我站出来也没用。阿端,现在我们住的宅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们给的,只要他们一句话,这一切都可能没了,甚至咱们的命也没了。你明白吗?」说到动情之处,林子骢伸手去抓阿端的手。
「我不明白。」第一次,阿端把他的手甩开了,「锦衣华服就那么重要吗?比兄弟的命还重要,比自己的良心还重要?子骢,你在我心里不再是神,至少还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你连堂堂正正的人都不是,你不过是那些坏人的……的……」他秉性柔顺,「走狗」两个字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即便如此,林子骢已经傻了眼,像白兔绵羊一样温驯的阿端居然会斥责自己,是他在做梦还是阿端着了魔?尚在震撼中的林子骢忘记了温柔,直觉地大吼:「你在教训我?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以为是谁给了你今天,没有我你说不定已经在那个什么府里给人家当男妾了!你看不起我的银子,可是你住的、吃的、穿的,还不是都靠这些银子,你看不上它们,可以滚!」
吼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阿端小脸上已满是泪水,心虚地道:「阿端……」
阿端擦擦眼泪:「你说的对,若不是你带我出来,我不知会过什么日子。可是没有银子,我还有手脚,也能活得很好。比起大宅暖床、锦衣玉食,我更想要心里的平安。我……走了,你保重。」他说着,慢慢地转过身去。
「阿端,别走,我刚才不过说的气话,你……」林子骢慌忙地抓住阿端的手臂,想把他留住。
阿端没有回头,低声道:「子骢,银子可以让日子锦上添花,可是过分执着于它,就不是人在使唤它,而是它在使唤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扳开林子骢扣在臂上的手指,默默地走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以往看上去总是显得畏惧瑟缩的身影,此时竟出奇地挺直。
那一刻,林子骢忽然有种地陷了的感觉。
青珞的举动是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连一向听话的阿端也来指责自己?难道这次真的错得厉害?可是自己的苦楚又有谁知道呢?荆如风既然决定了跟「他们」对抗,就注定不得善终。就算自己不下手,也自然有别人下手。
林子骢很清楚「他们」的手段,只要被「他们」察觉出异心,不单自己完了,林家也完了。舍去一个荆如风,保全这一家子人,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什么到头来所有的人都来指责自己?
他越想越恼,越想越觉得心里一肚子委屈。偏偏这时候管家还不知死活地来报:「不好了,阿端少爷正收拾东西要走呢!」
林子骢听了,又添了几分烦恼,怒道:「他想走就让他走,他什么谋生的本事也没有,最终还不是要回来!」
「可是……」
林子骢两眼一瞪:「可是什么?跟你说了让他走,不要来烦我!」
管家不敢再说,心里却想少爷平日待阿端少爷如珍如宝,今天不知为什么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哎,小情人闹别扭三、两天就好,万一这边我把人放走了,回头少爷问我要人,岂不糟糕?还是先把阿端少爷稳住了吧。打定了主意,赶忙退下。
林子骢坐在大厅里,明明门窗都开着,就是觉得心里气闷得紧,简直要喘不过气来。索性换了衣装,上马出门去了。
他也不知要去哪里,干脆放开缰绳,任那马儿自己行走。谁料近来主宅跑得勤了,马儿识得路,等林子骢回过神来,人已经来到了主宅门口。
既然来了,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林子骢于是进去探望母亲。
林夫人正坐在房间里抹泪,见儿子来了,头一句就问:「子骢啊,如风的案子可有什么转机?」
林子骢只觉一阵头疼,捺住性子道:「还没有。」
「这可怎么是好?」林夫人几时经遇这种事?早就没了主见,眼泪越发掉得凶了,「我跟如风他娘发过誓,要一辈子照顾如风的。可是怎么照顾照顾,就照顾到大牢里去了?如风若是逃不过这一难,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他爹娘啊!」
林子骢劝道:「这不关娘你的事,姨丈姨母泉下有知,也一定能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