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早逝,嫡长子高巍继位做了皇帝,余下五位王爷里,除了早年便病逝了的五王爷,三王爷、六王爷皆是去了封地的,唯有太后抚养的这两位王爷被破例留在了京中。
陛下虽然十分器重这两位弟弟,尤其端王爷,生前常常委以重任,可高羡心中也十分清楚,没有一位帝王愿意养虎为患。甚至还是两只猛虎,被养在了身边。
如今,端王爷已不在了,是以高羡若去封地,名义上虽是为了他与阿慈好,实则却是将他撵出了京中,或者换言之‐‐削藩。
阿慈的心思聪明透亮,又怎会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系厉害。
她忽然反握紧了高羡的手,问他:&ldo;你想去吗?&rdo;
高羡没有表露分毫不快,仍是微笑与她道:&ldo;我想不想没什么打紧的,只看你想不想。若去封地,虽然或许有生之年都无法再回京了,但你我确也可似神仙眷侣一般,从此再不用顾虑那些闲言碎语,逍遥自在任平生;若去庵堂……&rdo;
他话音未落,阿慈已先拉着他的手,亦微微一笑道:&ldo;你不必解释的,我不去封地,就留在庵中。&rdo;
高羡显然一怔。
&ldo;我以为,&rdo;他一时有些讷讷,&ldo;我以为封地才是你最好的选择。&rdo;
&ldo;可于你不是。&rdo;阿慈的眉目温柔似水,定定凝视高羡的眼睛。
削藩这种事情,她又岂会不知,而高羡生来便不是池中物,他不该因为自己,被夺走一切权势与抱负后,丢去封地坐吃等死。
&ldo;你不必为我考虑,你不再想想……&rdo;
阿慈温柔笑着:&ldo;不想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是鸡有鸡命狗有狗福的。何况庵堂亦很好啊,不必路远迢迢往封地受沿途颠簸,他日待风头与丧期过去,我亦可以回端王府,毕竟这里还是你建牙开府后唯一的家。&rdo;
&ldo;阿慈……&rdo;
高羡一时语塞,握着阿慈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他重又揽过她的肩,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低低一吻:&ldo;你放心,我必不会委屈了你,太后那里我会再寻个机会向她求情,她毕竟还是我生身母亲,总会有法子的……&rdo;
阿慈伏在他的胸前,小声地应了一声。
&ldo;庵堂那边,这几日我也会与明尘师太打好招呼,去了那里,她自会照拂你,你不用太过担心。庵堂虽说是清修之地,但王府里伺候的下人,你仍是可以挑两个使得顺手的带去,我亦放心一些。&rdo;
阿慈抿着嘴浅浅笑答:&ldo;嗯。&rdo;
&ldo;你这一去,少不得要住上一阵子,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派人来取,我只要得了空,便去看你……&rdo;
阿慈闭上眼,环住他的腰,嘴角还挂着轻柔的笑,开口亦是轻柔答他:&ldo;好。&rdo;
……
阿慈在迟恒一案结束的十日后,搬到了四王爷生母明尘师太所住的白雀庵。
她在庵中一连住了数月,其间每日随明尘诵经念佛,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平静。
阿慈原本入庵堂中还是有些忐忑的,她这一回来,明尘必然已知晓她是谁了,而上回她来时瞒下了她的身份一事,也不知明尘会如何作想。
出乎阿慈意料的是,明尘倒没有责怪她,她只拉着阿慈的手,道:&ldo;我那小儿从前是十分混账,但许是同你在一起后,心便收了,性子亦是改好了。这几回他来,我瞧着是越发明事理的,想来也是你对他规劝的缘故。我本就是跳出红尘外的人,名利于我而言,更是身外之枷锁,从来也不看重的,你不必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rdo;
彼时她二人正坐在禅房里,窗外夏日的蝉聒噪地叫着,却更衬出了屋子里的平静似水。
阿慈一直赧颜低头,听见她的这番话,才默默将头点了一点。
明尘道:&ldo;这一回你来庵中,我虽是第二回见你,却不知为何与你投缘。你此番来虽是为了避祸,但往后若无事,亦可以时常来小住几日。这里茂林修竹的,也是一个清心之地。&rdo;
阿慈这才应一声:&ldo;是。&rdo;
明尘笑一笑,又起身站到门前。
禅房的门开着,从外头吹来自树荫下过后,业已褪去暑热的夏日凉风。她双手叠在身前,手里还握了一串念珠转着,叹道:&ldo;转眼已是二十几年了,当初我来这白雀庵时,也是这样的夏日。&rdo;
阿慈没有作声,她光知道明尘是在诞下四王爷不久后,便自请出家修行了,可这当中缘由如何,却从无人知晓。阿慈亦不是三岁小儿,又怎会不觉得这当中另有隐情‐‐明尘若真是个吃斋念佛的心善之人,又怎会忍心舍掉彼时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会自请离宫出家,只怕是有不能说的苦衷罢……
阿慈想着,又默默撇过头,望向还挂在墙上的那一幅画。上一回她来时便注意到的画,装裱精致,便连两端画轴用的也是不甚起眼的名木,在这满屋的清贫当中,低调却又贵重。她知道那画上虽无落款,但留下的印章却是先帝的……
&ldo;那是先帝的画。&rdo;
阿慈正在出神,身后忽然又传来明尘的声音。
她赶忙回头,只见明尘也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望着她温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