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悯似是看不到他脸上的不虞,面上一片至诚:
“这便是本王所求之事。”
袁崇生面上的笑意已全然收起,审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下官洗耳恭听。”
从栈台下来的时候,李元悯仍无多少醉态,尚还能持礼与二人道别。袁崇生面上早无之前的肃严警惕,面带和悦笑意,客客气气送别,一派祥和的席后气氛。
猊烈很快迎了上来,接过了李元悯,二人一高一低步出巡台府。
待下踏跺,李元悯一下子放松了来,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
“没事了,”他喘着气:“明日阿英便会回来了。”
猊烈看着那陀红的脸,目色幽深,侧眸冷看了眼那巡台府的匾额。
一旦放松了警惕,压制的醉意更显了几分,李元悯额间抵着猊烈的胸膛,蹙眉蹭了蹭:“阿烈,我走不动了……抱我。”
这幅全然信赖的模样抚平不少猊烈内心的肆虐,他俯下身,打横将之抱了起来,越身上了马车。
第20章
夜已深黑,清风一起,便少了白日的闷热,倒生出了几许凉意。
巡台府内,袁崇生大步流星踏入议事前厅,那儿已有人就地等候着了。
“大人,何故匆匆遣下官来此?”
说话的是巡台府的曹师爷,袁崇生自京城带来的心腹膀臂。
虽是夜间,气温已降了不少,但一路匆匆赶过来,依旧让他出了一身的臭汗,他扯袖擦了擦,见着袁崇生脸色不好,心内自是起了几分小心翼翼。
袁崇生面色铁青,往桌案上丢下一物,正是那本账册。
曹师爷忙上前拿起,翻阅几页,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袁崇生,
“大人,这……”
袁崇生伸出一指重重点了下桌案:“此乃广安王送给你上峰大人我的账册。”
“这……这不是岭南庄田之账么?”曹师爷大惊,不免又仔细翻了几页,上面详实之至,令他面上愈发惊异,“这广安王哪里来的账簿……还如此详实?”
袁崇生冷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到底是我低估他了,原以为一个冷宫贱姬之子,能有多大本事,如今看来,他在这岭南的七年,倒也不是白待的。”
官场沉浮十余载,袁崇生最是明白一个道理——自古官账愈糊涂越好,若是谁也瞧不明白,更是好上加好了。可如今那广安王掌握岭南全境庄田之账,那便说明,巡台府行事便不那么利索了。
曹师爷自也机敏,吊梢眉一抖,道:“莫不是那广安王拿这本账册来敲打我们来了?”
见他与自己想到一处,袁崇生心内更多了几分警醒,他将今夜之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仍旧理不出头绪来。
“有无敲打的意思,本官不知,那广安王倒是一句未往这上面提过……他只让本官帮他一个忙。”
“何忙?”
袁崇生唇角微微抿着,眼中波澜涌起,缓缓道:“让巡台府代掌全部庄田收入,他们广安王府自此不碰这庄银。”
曹师爷一时不明:“什么?难不成他们不往朝廷纳岁供了?”
袁崇生嗤笑:“曹师爷莫不是糊涂了,朝廷岁供岂能不纳!”
他点了点账簿:“这厮的意思是往后这些庄银收入皆归巡台府操持,岁供的银两,哼,自然也由我们来一并交纳。”
“这广安王莫不是疯了不成,”虽说此事咋呼听上去对巡台府百利而无一害,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怎可能有人自断手臂而不谋一利。
按惯例,封地庄田的税银由各地巡台府负责纳征,所得银两与属地藩王共同分成。归地方巡台府者,用作奉养兵马之用,而归属于藩王那部分,大头自用作每年往京城里进贡的岁俸,剩余的自然是落入王府的口袋,故而,这每年的分成可算是玄机重重。
他初来此地,最先开刀的便是这庄银,前任巡台不知是懦弱无能还是别有原因,所得庄银除了留足地方兵马用度外,竟皆拨给广安王府。他怎会沿用如此窝囊分成,自然大刀阔斧进行庄田纳征改革,将大部分收入划入巡台府名下。
却不料,这广安王竟是出奇的大方,干脆连剩余的部分一并送给了巡台府,这叫他收得如何安心。
犹记得那人笑意晏晏,昳丽无方:“这账本本王看得头痛,每年操办这岁俸都要叫我去掉两层油皮……巡台大人,这厢便尽数交由您了,还望大人帮帮本王这个忙。”
初时他只以为这广安王受了几次敲打,特特来讨巡台府的好来了。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不经意说起今日在街坊被一帮小儿冲撞之事,又“大惊失色”地知道这帮小儿居然便是广安王府上的人,继而上演了一出“大动肝火”,将那何翦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又满脸惭色与李元悯连声道歉,拍着胸脯保证速速便将这些孩子给放了。
待将广安王给送出巡台府门,他的酒意也醒了几分,愈发嚼磨出事情的不对劲来。
若是其他藩王,他自不会如此怀疑,然而岭南的这位可是个不受宠的藩王,旁的藩王自有免征岁俸的待遇,若是遇到不景气的年份,陛下念着情分还会分拨官银补充藩王府的用度,可广安王府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待遇,不说分拨,每年更是定死了至少三万两岁俸的纳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