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前还不能告诉她,他不知道现在的她能否接受,也不知四年后的法律学生能否接受。对犯错的孩子选择宽容,这是社会的善意。可当孩子伤害孩子,大人该怎么办?那被伤害的孩子呢?为什么他们的苦痛最终只能成为别的孩子成长的踏脚石;成为他们浪子回头的标识?陈念走了,郑易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卷入人群,在审问完她和北野的那个晚上,在她浑身都是戾气的那个晚上,他送她回家时曾问她,故作无意提电影票是否想暗示李想,想利用他做不在场证明,她回答说,是。他又问带着刀去后山,是否因脑子里有想去杀魏莱的念头,她回答说,是。被欺辱后的第二天她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学校,只是为赴魏莱的约。他问,你这些心思北野知道吗?她答,他比你聪明多了。那晚的她一身戾气,不像今天,又平平静静,遮掩一切。如曾好说的,她是一个很善于隐藏的人,隐藏秘密,隐藏情绪,隐藏得丝毫不漏到了冷酷的境地。郑易清楚,那晚,她是故意那样坦白的。他知道,念头和行动有差距,有邪念不一定会实施犯罪。她原可以辩解,让他相信她依然善良,无论经历何种苦难也从不曾对魏莱有歹念。但她偏不,她让他看到她的变化,安静地打他一耳光,给他胸口捅上一刀,然后让他目送她转身离开。在初见她时,他就曾以警察的身份许诺,有事就找我。可结果她陷入更深的劫难。如果他没失掉她的信任,她在刺伤魏莱后会给他打电话,悲剧就可以避免。但这个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好在他没放弃北野,他拼命努力着坚守着,没再错下去。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太阳那么大,晒得人眼花。郑易看着陈念小小的身躯被灰暗的钢筋水泥车流人群裹挟。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她身后另一个人,一个白衬衫的少年,永远追随着她。他知道,她和他永远在一起。而你呢,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拼了命地去努力过?……有啊。但好像,迟了。郑易看着她的白裙子彻底消失,再也不见;他低下头,拿手遮住湿润的眼睛。☆、chapter29(结局)chapter29陈念回到家里,洗澡洗头发,换了身干净的裙子。她把牛津词典找出来,翻动书页,风干的耳环花飘出来落在桌上。薄薄的一层,淡粉色,透明的,上有细细的纹路。她拿出买来的木箔书签,刷上一层极薄的浆糊,把两朵花轻轻贴上去,放进透明的书签袋里封存。她返回学校,在精品店里买了最好的一款茶杯,去邮局寄给郑易;她走到门房那里,上午十一点五十,下课铃响,高一高二的学生涌出校园。不过几天,她已从他们的生活中脱离。她看一眼街道对面的位置,从台阶下走下来,往家的方向,不徐不疾,是她平时的速度,走到院墙拐角的地方,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绿树繁花,身着校服的少年们欢声笑语,青春飞扬。绿灯行,红灯停;她走过街道,走到杂草丛生的荒原,等了一会儿,继续走,走进空旷安静的厂区,走到那栋卷帘门的破房子前。桑树茂盛,秋千悬在那里。从此,干净的树荫只属于记忆。曾经多少日落月升,一棵树,一间屋,就是少年的家;而以后,或许各自天涯。她不紧不慢上了楼梯,拿钥匙开卷帘门。她独自把门托上去,唰啦一声灰尘弥漫;她扇了扇,又轻轻把门关上。好多天不住人,屋子里潮湿的木头味更重了。但她很喜欢。她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抚摸着他的吉他,想着被摔进审讯室时与他对视的那个眼神。她拿出一把小刀,在他们对坐无数时光的课桌上缓慢而用力地刻下一行字:&ldo;小北哥,等我长大了,回来保护你。&rdo;她轻轻一吹,木屑飞扬。她从窗子爬出去,绕着消防梯到楼顶,眺望城市和铁轨。蓝天湛湛,她抱着自己坐在屋顶上吹风。等钟声响起,火车轰隆而过,金色的烤面包香味漂浮而上。她从楼顶下来,站在高高的院墙上,脚发颤,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疼痛从脚底贯穿全身,直击头顶。她晃几下站稳了,缓缓走去面包店,买了两个新烤的椰丝面包。她独自坐在门口,慢慢吃完。最后,她站在阳光下,仰头望着少年家的那扇窗子,望了很久。最终,她垂着头,慢慢地走了,边走边举起手背,用力揉揉眼睛,但她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