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想了想,觉得她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他们起身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绿珠想去运河边的酒吧街转转。
下了楼,出了天井,跨过养着锦鲤的地沟,穿过一扇砖砌的月亮门,他们走到了院中的小石桥边。绿珠忽然站住了。她再次回过身去,打量那道圆圆的门洞。
&ldo;我每次穿过这个该死的门,都要拼命地压低自己的头,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到墙上。其实,就算你踮起脚尖来,头和门顶的砖头之间还有好大的距离。&rdo;绿珠说。
&ldo;你想说明什么问题?&rdo;
&ldo;根本碰不着。我根本没有必要低头。&rdo;
绿珠说,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骑车去上学。在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一个铁路桥的桥洞,由于担心坐直了会撞到脑袋,总是弓身而过。她当时还未发育,个子相当小。其实就算是姚明骑车从那儿经过,也尽可以坐直了身子一穿而过。
&ldo;明白了这个事实也没有用。我现在回泰州,每次经过那个桥洞,还是忍不住要弯下腰去。低头成了习惯。我们对于未必会发生的危险,总是过于提心吊胆,白白地担了一辈子的心。&rdo;
端午正要说什么,绿珠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以为自己挡了传菜生的路,就微微地侧了一下身。可这名&ldo;传菜生&rdo;走近他的目的,并不是要从他身边经过,而是要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扇一个大耳刮子。那一巴掌,打得他的脑袋发生了偏转。端午眼前一震,蜂飞蝶舞。他看见绿珠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低低地说了句:&ldo;嗬,好家伙!&rdo;
说不上是震惊还是赞叹。
原来是家玉。原来她也在这儿吃饭。就这么巧。
当端午回过神来想叫住她,家玉风风火火的身影早已在暗夜中消失。绿珠还在那儿捂着嘴,望着他笑。
&ldo;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对于未必会发生的危险,过于提心吊胆,是吗?你倒是说说,危险不危险?&rdo;端午硬挤出一丝笑容,自我解嘲地对绿珠道。
绿珠笑得弯下腰去,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ldo;我,我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呢。&rdo;
&ldo;什么话?&rdo;
&ldo;而危险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让人猝不及防。&rdo;她仍在笑。&ldo;不过这样也好。&rdo;
&ldo;有什么好?&rdo;
&ldo;她打了你这一巴掌,你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在你老婆看来,反正我们已经搞上了对不对?你回家跪在搓衣板上,鸡啄米似的向她磕头认错,也已经迟了。为了不要白白担个虚名,我们还不如来真的。怎么样?别到临死了,还要去换什么亵衣……&rdo;
端午知道她说的是宝玉和晴雯。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没再搭腔。
半晌,又听得绿珠黯然道:&ldo;可恨我今天来了例假。&rdo;
绿珠这么说,端午忽然鼻子一酸,心里生出了一股感动的热流。他想到自己的年龄比她大出一倍还多,感动中也不能不掺杂着一些轻微的犯罪感。
他们已经来到了运河边。河水微微地泛着腥臭。两岸红色、绿色和橙色的灯光倒映在水中,织成肮脏而虚幻的罗绮,倒有一种欲望所酝酿的末世之美。河道中横卧着一条飞檐叠嶂的桥楼,也被霓虹灯光衬得玲珑剔透。河面上画舫往返,乐声喧天。喊破喉咙的卡拉ok,让他们在说话时不得不一再提高嗓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镀了一层银光似的。
不论是把脚搁在窗槛上喝茶的人,裸露着臂膀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客的少女,还是正在打台球的小伙子,绿珠一律将他们称为&ldo;非人&rdo;。她拉着端午的手,从这些散发着酒味和劣质香水味的人群中快速穿过,她要带他去对岸的酒吧。名字用的是麦卡勒斯小说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