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府绣楼里,云从芊听说她娘病了,丢下绣了一半的牡丹便急急往寿宁堂去。寿宁堂,邵老夫人正听两孙女报账。
“这月大厨房开销比上月多了六十三两银,主要是天热了,菜不经放,折损的多,再加凉食上精细。孙女比照了去年这时的账,只相差四两三百六十七文,算是合理。”
轻嗯一声,邵老夫人看向瑜娘:“咱们之前去京城的各类花销,你整明白了吗?”
邵瑜娘翘起兰花指,轻柔地拿了丫鬟捧着的账册:“孙女连祖母走礼都悟得明明白白了,就说大理寺…”
“老夫人,芊姑娘有急事要禀。”守门的婆子隔着门帘通报。
屋里老少三人都不由蹙起眉。邵琦娘冷瞥了一眼门口处,低语说道:“府里多个外人,我这心里总感觉膈应。”
“原来不止小九不适。”言语被打断,邵瑜娘生了不痛快,朝向上手慢吞吞地说:“她在的时候,妹妹行事起来都拘着三分,总隐隐觉着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又看向榻上祖母,“既是做妾养,身契还是要早让她签了。”
邵琦娘帮嘴:“是啊。她到底不是家生奴才,没有身契在手里捏着,我们用着也不安心,就怕一个不慎,被她当了垫脚石。”
邵老夫人抬手示意她们别说了:“让她进来。”昨日城西来信儿,云禾带着云崇青离开宅子了。今儿云崇青也没去族学,云忠恒只着个老奴才过来知会了一嘴。看来那小儿是不喜欢当伴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邵府不强迫。
至于云从芊的身契,她也想早点签,只目前事尚没个着落,不好开口要求。
云从芊颔首入堂室,深福礼,含着眼泪急切道:“老夫人,小女娘病了,小女想回城西看看。”
“想回就回吧,哭什么?”邵老夫人面上慈和,转头向边上站着的老嬷嬷:“让马房备马,送芊姑娘回城西宅子。”
“是。”
“多谢老夫人。”云从芊起身,跟着老嬷嬷出去。
人一走,邵琦娘就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祖母,瞧见作态了吧?就这份心气,怎甘心做小?”她娘病了,又不是死了,就着急忙慌地跑来寿宁堂求恩典。府里近百下人,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今儿也算是开了例。
邵老夫人嗤笑,轻叹一气:“这下人当家做主了,那摆起谱来呀…比主子还会。由着吧,我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云从芊回到城西,听弟弟说了事,便不顾祖父的冷眼,专心给她娘侍疾。一日两……王氏一“病”就是一旬。齐氏好了,她都还躺床上。
连善山上禅院里,温朗氏等回了飞羽,常汐就下山往邵家说主子着凉了,问江老大夫是否还在府上。
下晌,江老大夫便带着江陈去了连善山下的温泉庄子。再见,三人相顾无言情难平。片刻后一声哀叹,江老大夫上前:“我再给你把回脉。”
“有劳您了。”温朗氏却没伸出手:“只我的身子我清楚,正如您在邵府所言,早已药石无医。”眼盯着丈外的江陈,泪眼闪耀:“江小大夫今年青春几何?”
“二十又二。”江陈起步去扶她坐到榻边:“容我给你诊一回脉吧。”没亲手探过,他心不死。
温朗氏扬唇重重点了点首,哑声道:“好,给你诊。”
趁着孙子诊脉的空当,江老大夫说:“你找了我们来,想必是已经拿到不朗誊抄的那本药典了。不用怀疑,他就是你弟弟。”
端着湿巾子候在旁的常汐,眼泪淌下来了,想问少爷为何不去京里找小姐,可嘴却死死抿着。
“您与我外祖相识?”温朗氏目光不离江陈,似看不够。他们姐弟除了眉眼相似,鼻口脸型都不像。
江老大夫点首:“我父欠你外祖千金。云老四送予你的那株老参精,就是你外祖让给我父的,只我父那个药痴根本付不起老参精的钱。你外祖性情直爽,当时就说,我父给他银钱,他也不会收。他就想江家欠他的。”
这确是她外祖干得出的事。温朗氏眼泪滚落。
“我们江家最厌两样,一是赊诊金,二是欠人情。从得了老参精以后,我父心就没放下过。你周岁随母回娘家,我给你搭过脉。四岁生辰宴前,我给你母亲看胎,也顺便为榻上酣睡的你搭了脉。你底子好,怎么会病成这般?”
那些不堪岁月,今儿这样的好日子,温朗氏不想提:“我娘是您收殓的?”
“是,当年陈家出事时,我在临山采药。得到消息便立马赶赴南泞,原是想打通关系见你外祖一面。可到南泞,你外祖一家……救不得你外祖,便想着拦你母亲。只是…晚了半刻,等我下到骆轴崖下,你母亲还活着。”
江老大夫想着那日所见,心头堵得发疼:“因着怀喜,马车里垫了极厚的垫子。坠崖时车厢又砸在了马身上。你母亲虽没死,但腰骨断了。她求我…求我救救腹中孩子。我剖腹取出了你弟弟。”
这些事,江陈都知道。爷爷没想过瞒他。
温朗氏泪流满面,深吸一气:“江家不欠陈家了。”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江老大夫手背到后,又说最近事:“五月三十那天,府城邵家找上门,说府中有重患要诊。我已多年不出诊,意思让我大儿随她们去。可邵家奴才不乐意,拿出了一张药方。那药方是今年二月我开出的,但方子上被添了一味药。”
“断个生死而已,犯得着威胁吗?”温朗氏见弟弟指离了脉,就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宽袖遮一遮瘦骨。
江老大夫气哼:“不过邵家倒也大方,主动允了我一个名额。”
眼神一动,温朗氏问:“太医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