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一家并没走主街道,而是绕去了南市,吃了驴肉面,又买了两锅驴肉火烧带上,才缓缓往北去。出了三泉县,路道上人少了,马车快行。
云崇青和他爹同乘,挨窗看了会景致,便在小几上铺了纸,拿出自制的炭条来:“昨个傍晚西边一片红霞,今儿应该不会有雨。”
摸上儿子的小脑袋瓜,云禾笑看着他画:“从此北上三十里没什么可玩的,中午咱们在林昌县外土地庙那稍作休整,就吃你娘准备的小食和驴肉火烧。下午未正左右达咸和洲,今晚就歇在那。”
“咸和洲每年都大办女儿节,十里八村的女子多会在家人的陪伴下去那放盏花灯,祈愿一生美满。”云崇青微蹙眉头:“可惜今天已经十三了。”
“过了十日而已,咱们有心一样能放花灯。”云禾也有些遗憾。
“爹说得极是,贵在心诚。”云崇青继续画着明天的行程:“如此,下午到了咸和洲,就让娘和五姐先好好休息。儿子与您去长洲看看,备上花灯。若是可行,再订艘船,夜游长洲。”
云禾直点头:“好好。不是女儿节,长洲上游船画舫数得着,夜游很适意。就照你的安排来。”视线跟随着儿子握着的黑炭条,“过了孟籁镇,便是汉东亭。若天公作美,咱们后天中午就能抵达士子山下。”
父子顺着道来,用了半个时辰,将之后几天在哪歇、在哪住、去哪玩都规划妥当。又提了遇着落雨、车坏等意外状况,当如何解决?
“马车每日三查检,发现问题,即便再细微也要及时修缮,防患未然。”出门在外,云崇青深觉侥幸不得,好在跟着一道的强阿伯一家都是细致人。至于下雨,那只能多关注天象。
又说了会话,云禾就开始了他最喜欢的事,拿书考儿子。很快轻缓平稳的童音自车内流出,听得赶车的强阿伯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十二爷才几岁,背起书来一套一套的,不带一个磕巴。能怪四老爷觍脸到处求师吗?若换他家小漾这般,那自己就是拼死也得求主家放良籍,吃糠咽菜也要供儿子搏一搏。
马匹哒哒哒地小跑着,原以为当午时到林昌县外的土地庙,不想巳时才过头,后一辆马车就叫停了。
“怎么了?”云禾推开车门,见小漾已经拿着条板凳下车了。伺候在马车里的强大娘高声回道:“四老爷,五姑娘犯了眩疾,恶心想吐,忍许久了。”
晕车吗?云崇青赶忙随爹一道下去看看。他姐上一回出远门还是在十岁时,被祖母带去了邵关府,也没听说她会晕车。
云从芊腹中翻江倒海,抱着痰盂,今晨吃喝全都吐尽,才好受些。王氏半抱着闺女,一脸忧色地接过强大娘递来的水:“我说你怎么上了马车就一直安静待着?要非实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还打算闷着?”
“这阵过去便好了。”云从芊面上苍白,精气神却不错,就着她娘的手,喝水漱口:“上次同祖母出门也是如此。”
王氏真想把她耳朵拧开花,是既心疼又好气:“你是怕说了,我不同意随你爹走这趟是吗?”讨债的冤家,早叫她知道,她也好着当家的去和春堂寻副汤药,不就少遭这番罪了。
现在好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个大夫都难,更别说正经的药堂了。
车外,云崇青仰望着面上乌云密布的爹,看来祖母是一句也没跟爹提过五姐晕车这茬。
舒口气,云禾上望了眼天,日头已经老高了。退到边上看前路,附近没有村落小镇,官道上空空荡荡。
“小漾,你到前头陪你爹一起,这辆马车我来赶。”
“是,”年轻的小伙长得壮实,皮子黝黑,双手奉上马鞭。云禾接了,朝马车道:“英娘,给芊姐儿加件衣裳,再把斗篷围上。我带他们姐弟在外坐着赶车。”
闻言,云从芊双目锃亮,看向她娘。王氏瞪了眼闺女,没否了当家的,示意强大娘开箱拿衣:“一会把帷帽戴好。”
“谢谢娘。”
云崇青觉法子不错。这会正暖和,在外坐着视野开阔,呼吸顺畅,又有人说话打岔。五姐该不会那般不适了。果然,接下来的路上再没呕过,还多了欢声。
马车里,王氏也撩起了窗帘,听他们笑语,偶尔插上两句。放慢了行车,午时一家未能达原定的歇脚地,路过一处茶寮便停下了。茶寮简陋,胜在干净。
布巾裹发的妇人扬笑迎出:“几位客官劳累了,赶紧坐下歇歇。”领人到桌边,手脚利索地擦一遍桌椅。“别瞧俺家茶寮小,吃的东西可不少。汤面大白米饭馒头包子都有,你们要是不赶时候,俺家男人灶上手艺还成。”
“不用麻烦了。”王氏观女儿面色好了不少,放下心:“来碗清汤面,沾点油水就成,多放把菜叶子。再按人头上羊杂汤,另外借您家灶一用,热下火烧饼子。”
“成,那各位先坐。”妇人爽利,甩着膀子小跑回茶寮。动作也快,不大会工夫,汤就端来了。云从芊看那羊杂汤奶白,闻着喷香没一点膻味,嘴里生津,不禁咽了咽,肚子更饿。
云崇青见了,问店家要了调羹和小碗,分了她一点:“你之前才吐过,不能用多荤腥。”
“还是青哥儿疼我。”云从芊偷瞄了眼她娘,低头小小尝了一口,感叹:“没想到荒野小地也有这等美味。”汤上没浮油,喝着隐隐有一股青草味。羊杂软烂,吃着劲道黏口,就是手里少块馍,不然更美。正回味,她的清汤面也好了。
强大娘端着热好的驴肉火烧走出茶寮,后头跟着位妙龄姑娘。姑娘衣着虽简朴,但长相清丽,脸蛋白皙,微颔着首怯怯地将面送到客人桌。
云从芊抬头就撞进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看她的姑娘,顿时像受惊了的小鹿,慌忙低垂下首退后,声若蚊蝇喃道:“各位客官请慢用。”
等那姑娘进了茶寮,云从芊拐了下弟弟,扭过脖子把脸凑近他:“我长得很吓人吗?”
“不,单论相貌,五姐极美。”
云从芊拿了筷子,分了面条给弟弟,语带威胁意味:“给我好好说话。”
“加上品行,便是顶顶好。”云崇青一本正经。坐姐弟对面的云禾,认同地点首:“在三泉县找不着比我闺女更好的姑娘了。”
“得了,赶紧吃饭。”王氏拿了两块驴肉火烧,分给丈夫和儿子。
旁边桌子,端碗喝汤的强大娘,可怜道:“那丫头苦命,前两年爹娘撒手走了,下头还个弟弟。好在亲爹尚有可靠的兄弟,茶寮就是她大伯家摆的。”
云崇青多嘴问了句:“他们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