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管妹妹吗?”蓝焉想问倪诤他父母呢,又觉得不对劲,支支吾吾把这话咽了回去。
倪诤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蓝焉听见了一声坦然又仿佛自嘲的轻笑。
“去世了。”倪诤干脆地说。
虽然已经猜到几分,蓝焉还是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别难过。”
倪诤有些想笑,心想这省城来的少爷倒还真是像张纸一样洁白,只是听他说父母去世,却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那样愧疚。这真诚有点蠢,让人忍不住想讥讽地笑出声,可又确实没什么可指摘的。
下一秒,他却听那白纸又说:“我妈妈前几年也去世了。”
倪诤有些怔住。他顿了顿,没再接这个话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蓝焉欲言又止,试探地问道:“那这个店面是沈寺他叔叔的吗?”
“不是。”倪诤回过神,“是我家的。我爸妈出事后……沈叔就出钱把音像店开起来了,让我打理。”
他忽地犹豫了一下:“店名是我取的,你觉得怎么样。”
“好听,我刚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巧。”蓝焉对他笑,“你这里叫be,我又刚好姓蓝嘛。”
倪诤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忽然李白上身似的,突兀地念出一句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什么……?”蓝焉愣愣地抬头看向他。
他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滑稽,憋着笑低下头。这人是诗兴大发么?
“荞一中门口的宣传栏里。”倪诤的声音却很镇定,边转过身去理货架边说,“高一七班,蓝焉。”
蓝焉想起来了。李白的秋风词,他高一时被张贴在宣传栏里的书法作品。
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一中?”
根据今天聊天内容得出的信息,倪诤和沈寺与自己同岁,按理说现在应是高考完,刚刚从野水当地的中学毕业才对。
他怎么会见过那张书法?
“高一的时候去荞城参加过作文竞赛,考场就在一中。”倪诤飞快地打断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而且我……高二就不在野水中学了。”
“去年退了学。”他垂下眼笑了笑,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描淡写。
他第一次见到蓝焉这个名字就是这句词,小小的两个字端正地署在词句的左下角,他记了很久,因为从未见过姓蓝的人,也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沈志远要他打理音像店,他下意识就取了这个名字,蓝。
零八年初夏,倪诤在野水人民医院最好的单人间床尾病号卡上第二次看见这个名字,抬头就是名字的主人。
后来很多年这句词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像要深深扎根进他的生命。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然而许多时刻,倪诤几乎想要忘记它,脑里只剩它的下一句。
两个世界
听见哐哐砸门声的时候蓝焉迷迷糊糊看了眼墙上的钟,还不到凌晨五点。
他这晚睡得很不好。倪诤把床让给他睡,自己在地上拿凉席打了个地铺。蓝焉于是整晚都很不踏实,一是因为不好意思霸占别人的床,二是他要和倪诤同处一室,这多叫人难为情。
“倪诤!开门!”外面的人还在砸门,一下一下很用力,蓝焉感觉床都在跟着震。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倪诤正在卷凉席,抬头和他对视了一下,轻声说:“没事。”
蓝焉懵懵地点头,看着倪诤走过去开门,一个男人挪了进来。为什么说“挪”,是因为这个人瘸了一条腿,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移动速度却稍显缓慢。此人极瘦,面颊凹陷,浑身上下郁气沉沉,几乎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蓝焉差点要怀疑他是不是吸食了什么违禁品,才会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