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阿尔诺渐渐被我父亲吸引过去。我看着父亲以充当阿尔诺的监护人来排解母亲的病痛带给他的压力。父亲和我都在努力应付逐渐失去我母亲的事实,只是方法有所不同。我生命中的欢声笑语也渐渐远去。
我常常做一个梦。但它又和梦不一样,因为我是醒着的。我想你可以称它为&ldo;白日梦&rdo;。在那个白日梦里,我坐在一张王位上。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大,不过说到底,如果你在日记里不肯承认事实,那日记还有什么意义?在那个白日梦里,我坐在王位上,面对着我的臣民:我看不出他们的打扮,不过我猜他们应该是圣殿骑士。他们聚集在我‐‐也就是大团长‐‐的面前。你也明白,这并不是多严肃的白日梦,因为坐在那些圣殿骑士面前的我只有十岁,王位对我来说太大了,我的双腿悬空,手臂甚至没法完全盖住扶手。我是你所能想象的最不像君王的君王,但毕竟这只是个白日梦,有时候白日梦确实有点荒谬。但重点并不是我把自己想象成了君王,也不是我提前几十年当上了大团长。重要之处在于,坐在我两边的分别是我的母亲和父亲。
每过一天,母亲都会更虚弱一些,也更加接近死亡,而每过一天,父亲都会和阿尔诺更加亲密,而他们给我的印象也更加模糊。
1778年4月15日
&ldo;在我离开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埃莉斯。&rdo;
她无力地握住我的手。我抽泣起来,双肩也开始颤抖。&ldo;不,求你了,妈妈,不……&rdo;
&ldo;安静,孩子,坚强些。坚强些,就算是为了我。我就要离开你身边了,你要把这看做是对你的考验。你必须坚强,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父亲。我的病让他更容易被骑士团的主流意见所影响。你必须为他提供忠告,埃莉斯。你必须敦促他选择第三条路。&rdo;
&ldo;我做不到。&rdo;
&ldo;你做得到的。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大团长,你可以领导骑士团,遵守你自己的原则。你所相信的原则。&rdo;
&ldo;那些是你的原则,妈妈。&rdo;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她的双眼浑浊不清,脸上浮现出微笑。&ldo;那些原则来自于同情心,埃莉斯,而你绝不缺少同情心。要知道,我以你为傲。再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女儿了。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你父亲和我的所有优点。我已经别无所求了,埃莉斯,我会在幸福中死去‐‐因为我生下了你,又有幸见证你成为如此了不起的人物。&rdo;
&ldo;不,母亲,请别再说了。&rdo;
我的话断断续续,夹杂着嘶哑的抽泣声。我的双手隔着床单握住了她的胳膊。她皮包骨头的胳膊。仿佛握住她的手臂,我就能阻止她的灵魂离开似的。
她的红发铺散在枕头上。她眨着眼睛。&ldo;请把你父亲叫来吧。&rdo;她用虚弱而轻柔的嗓音说着,仿佛生命正渐渐离开她的身体。我跑到门边,猛地推开门,大声要其中一位玛丽去找父亲来,然后重重地关上房门,回到她身边。但死神也加快了脚步。在弥留之际,她用盈满泪水的双眼看着我,脸上带着无比温柔的微笑。
&ldo;你们可要相互照应啊,&rdo;她说,&ldo;我太爱你们两个了。&rdo;
1778年4月18日
我不知所措。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呼吸着早已和她的病痛密不可分的霉味,知道自己应该拉开窗帘,让新鲜的空气吹散这些气味。但我又不愿意这么做,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已经离开人世,而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她卧病在床的时候,我希望她能恢复健康。现在她死了,我只希望她回来。我只希望她还在这栋屋子里。
今天早上,我在自己房间里看向窗外,发现三辆四轮马车停在了庄园外的碎石路上,男仆们放下踏脚用的阶梯,开始把行李装到车上。不久后,三位玛丽出现,开始相互吻别。她们都穿着黑色,用手帕擦着眼睛,无疑是在为我母亲哀悼。但这只是出于必要的暂时性哀悼,因为她们在这儿的工作已经结束,酬金已经结清,而她们将会去照顾其他垂死的女人‐‐等到下一份工作结束时,她们也会感受到同样短暂的悲伤。
我努力不把她们的匆忙离开看做失礼之举。我努力不去怨恨留下我独自伤心的她们。不了解我的悲伤有多沉重的,并不只有她们而已。母亲生前说服了父亲,取消惯例的那些服丧仪式,因此楼下的那些窗帘并没有拉上,家具也没有盖上黑布。有些新来的仆人只是见过母亲一两面,有些甚至从没见过她。我记忆中的母亲美丽而优雅,对我关怀备至,但对他们来说,她的形象很模糊。对他们来说,她并不是实实在在的人。她只是个卧床不起的病弱妇人,很多家庭都有这样的成员。他们的悲伤稍纵即逝,甚至无法和玛丽们相提并论。
因此这个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运转,只有少数几人,只有真正了解和爱着母亲的那些人悲痛欲绝。在贾丝汀的双眼里,我看到了和我相同的悲伤。在母亲卧病期间,贾丝汀是唯一有资格进她房间的仆人。
&ldo;噢,小姐。&rdo;她说着,双肩开始颤抖。我拉起她的手,感谢她所做的一切,又告诉她,母亲对她的照顾也深表感激。她行了个屈膝礼,谢过了我的安慰,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