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月,在六部外成立运河办,运河办全权代理朝廷与杜万全等商会人士接洽,那杜财神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大皇商,早已经私下调配好的各种资源、材料源源不断地送到厂地,满朝上下不眠不休整整一个月,累趴下一大批平日只会伏案的文官,整个大梁都被一把大火烧了起来,好像要把两朝的尸位素餐通通补回来。终于,赶在隆冬之前,把两江流民归拢至初步建成的厂房窝棚下。而雁王李旻方才回到京城。☆、动荡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顾昀先前虽然匆忙在京城与江北之间打了个来回,但前线还有很多事没办完,正好让长庚在此期间养伤,直到长庚日常行动无碍了,两人才往回走。归途中正好碰上运河沿线一片繁忙。正在建的厂子总归是不太好看的,尘土飞扬,出来进去的别管是工匠苦力还是下放的文官与皇商,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但还算有秩序。做工的一天管两顿饭,过了晌午,一群年轻力壮、刚刚放下屠刀的流民就聚在一起,从铁皮的大车里往外捞杂粮的窝窝。顾昀曾经微服匿名地去转过一圈,见那窝窝掰开以后里面很实在,粟是粟,面是面,拿在手中十分有分量,与当年京城起鸢楼上珍馐玉盘流水席没法比,甚至连粗茶淡饭都不能算,但是一群刚干完活的汉子凑在一起,一人举着一块干粮,蘸着一块工头从家里拿来的酱料时一起吃的时候,看着让人心里踏实。临近京郊,顾昀骑马跟着长庚的马车,沿途闲聊起这事,长庚便笑道:&ldo;工匠什么的可能是从外面请的,过来当工头,带着大家干活,剩下大部分做工的劳力都是杜公直接从招安的流民中征来的,将来他们在哪来搬过砖,就会留在哪里一直捧这个饭碗。为了这个,我听说杜公向运河办求了一道圣旨作保,以朝廷名义做保,除非是自己想走,不然厂子不会赶人,一辈子是这里的人。&rdo;没有谁比流离失所的人更期盼重新落地生根,让这些流民自己造自己的新家,他们能把活干得又踏实又痛快,偷奸耍滑的很少,杜万全只需要管饭,连工钱都省了一大笔,还经常有老太太在背后叫他&ldo;杜善人&rdo;,拜菩萨的时候总连着他的份一起,这人也实在是精到家了。&ldo;好事,&rdo;顾昀想了想,又问道,&ldo;这么一来除了家人不减租之外,有点像军户‐‐只是民间不比军中,要是有不好好做事或是作奸犯科的呢?&rdo;&ldo;军机处出了条例,&rdo;长庚道,&ldo;我走之前就交代江寒石了,已经连同圣旨一起发下去了,一共十三条,内有细则若干,他们每天晚上收工,有专人给讲这个,倘若证据确凿地犯了,运河办的地方分枝能做主驱逐……唔,怎么,你还担心万一将来有官商勾结,欺负劳工的吗?&rdo;顾昀一呆,继而失笑道:&ldo;怎么,那也有办法吗?&rdo;&ldo;有,&rdo;长庚道,&ldo;在厂中做工十年以上的老人,只要一半以上的肯为他作保,那人就能留下,并且可以上告到上一级的运河办‐‐其实就算是这样,时间长了也未必没有问题,到时候再慢慢改,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rdo;顾昀:&ldo;你预谋多久了?&rdo;&ldo;这可不是我想的,&rdo;长庚笑道,&ldo;只是刚开始和杜公接触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这么长时间一边铺路,一边跟他们不断地商量磨合,一年多了,方才磨出这么点东西。杜公他们那帮人,一辈子走南闯北,西洋都跑过好多趟,见多识广,反应也快,不过欠缺一个台阶,我给他搭起台阶来,他就能挑大梁。&rdo;书生有书生的迂腐和情怀,商人有商人的狡诈与手腕,本质上没有什么好坏,只看上位的人愿意往什么地方因势利导。&ldo;对了,子熹,我还听杜公说过,西洋人有一种很大很长的车,&rdo;长庚从马车窗里探出头,有点兴奋地说道,&ldo;架在铁轨上,跑起来非常快,但是又和大雕与巨鸢不同,能在后面拉好多节,那岂不是想运多少就运多少东西?比运河水路强得多,只是占的地方有点大,长线上不好统筹,正好可以借着这回征地建厂的机会把那东西的地方留出来了,要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杨吕一党买房置地勤快,省了我不少事。杜公打算先从运河沿线开始,请人建一个试试‐‐如今江南前线这个胶着法,粮草、紫流金与火机从京城运来运去未免麻烦,要是有一天能建起来……&rdo;顾昀对国计民生的事不见得有什么见解,对防务军务却极其敏锐,只听了个音就听出了意思,忙道:&ldo;你说仔细一点。&rdo;长庚却不往下说了,冲他招了招手,仿佛是打算要耳语的意思,顾昀催马略微赶上一点,微弯下腰问道:&ldo;怎么,现在是有什么事还不能泄露吗?&rdo;&ldo;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rdo;长庚稍作犹疑。顾昀一时有些迷茫,没反应过来这事的保密原理是什么,就在这时,长庚忽然从车里探出头来,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占了一点便宜。顾昀:&ldo;……&rdo;长庚目光一转,见马车挡着没人留意,便低声道:&ldo;晚上回家再让我一次,我就把图纸给你看。&rdo;顾昀拎着马缰绳往后轻轻一仰:&ldo;让你多少次了?不是仗着有伤撒娇就是跟我耍赖‐‐没门。&rdo;长庚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控制欲太强,特别对顾昀,恨不能连穿衣喂饭这些事都一并做了。平日里他都会有意克制,尽量不让顾昀不舒服……不过到了床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长庚轻声细语道:&ldo;义父,伺候得不好,我可以用心学。&rdo;顾昀:&ldo;……儿子,你其实不用那么操劳。&rdo;已经过了北大营驻地,顾昀便没着甲,只穿了一身便装的长袍,袖口比腰身还宽些。长庚一探手就抓住他的袖子,不言不语地左右晃了晃。他们路上经过一个村镇的时候,偶然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哭哭啼啼地拉着大人的袖子,撒泼要糖吃,从那以后长庚就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原封不动地学了过来,并且大有要将其发扬光大之意。他小时候,世上没有一条袖子可以让他拉,如今纵然长得顶天立地,也总像是有遗憾,想一股脑地从顾昀身上都补回来。顾昀一边笑一边起鸡皮疙瘩:&ldo;说不行就不行,松手‐‐殿下,你要脸不要了?&rdo;长庚不肯松,大有不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扯成个&ldo;断袖&rdo;不罢休之势。沈易和江充带人迎出城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雁王坐在车里,正探出头和顾昀说话,顾昀任自己那神骏懒洋洋地溜达,眼角挂着一点笑意,嘴角却绷着不搭理。雁王第一次说了句什么,顾昀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逼着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雁王好像不死心,又说了句什么,顾昀把他的车帘拉下来了,好像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等到了雁王第三回扒开车帘露出头来的时候,顾昀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怕了他似的摆摆手,似乎就妥协了。江充看得一愣一愣的。沈易叹道:&ldo;大帅幸亏自己没孩子,不然了不得,非得宠出个青出于蓝的混世魔王来不可,我看他对雁王殿下就说不出三声&lso;不&rso;来,什么事求两次不成,第三次再问,他准保答应。&rdo;江充还没回过神来:&ldo;我以为侯爷久不在京城,和雁王之间只有个义父子的名份,看来情分是真的很深。&rdo;沈易一听&ldo;情分&rdo;俩字就想歪了,方才感慨顾昀做不了严父的心情拐了个弯,心里骂道:&ldo;顾子熹这色令智昏的东西,一辈子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又在那散什么德行呢?&rdo;&ldo;色令智昏&rdo;的顾昀鼻子有点痒,扭头打了个喷嚏,一转脸就看见了满脸&ldo;见将相和,吾心甚慰&rdo;的江大人和一脑门&ldo;注意影响,丢不丢人&rdo;的沈提督。重新端庄起来的雁王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请进宫了。沈易充满谴责地一眼一眼瞪着顾昀,方才答应了十分丧权辱国的事的顾昀这会正后悔,没好气地问道:&ldo;看什么看?&rdo;老学究沈提督义正言辞地指责道:&ldo;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也太不像话了。&rdo;顾昀:&ldo;我怎么了?&rdo;沈易:&ldo;像个被狐狸精勾了魂的色鬼。&rdo;顾昀:&ldo;……&rdo;真是&ldo;冬雷震震&rdo;&ldo;夏雨雪&rdo;一般的冤情,还百口莫辩……真想跟姓沈的割袍断义。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对沈提督下毒手,沈易就用正事堵住了他的嘴:&ldo;我算着你这几天就该到了,也就没派人给你送信,两件要紧事得和你说‐‐第一,北蛮的加莱荧惑派人来了。&rdo;顾昀脸色一变。自从玄铁营缓过一口气来、平定西乱之后,一直虎视眈眈北向而驻,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北疆防卫的压力‐‐玄铁营是加莱荧惑一辈子的噩梦,有他们在,十八部狼王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