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这些被百般折辱、当牛做马的中原人终于在玄铁营的护送下,彼此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国境内。离古丝路关口还有十来丈远,尚不及通过,也不知是谁先带头跪下,以头抢地,痛哭不止,丝路入口处哀声一片,过往孤鸿不忍听。顾昀摆摆手,令护送的将士停下来不要催促,默默地等在一边。这些俘虏中,只有一个人没哭,那男人约莫有三十来岁,一身文质彬彬,是个读书人的模样,身边带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径自来到顾昀面前,也不僭越,隔着一水亲兵,远远地站定。一个亲兵在顾昀耳边道:&ldo;大帅,我路上听人说,好像就是这书生将被西域人掳去的难民归拢到一起,保全了么多人,还设计泄露了西域狗贼的行踪,让楼兰王子有机会偷袭。&rdo;顾昀先是一愣,还没等他细想,便见那书生已经带着身边的少年跪了下来。顾昀对外虽然刚耍完流氓,对这些人却不敢有一点轻慢,忙道:&ldo;先生不必这样,快请起,怎么称呼?&rdo;那书生拒绝了他的搀扶,沉声道:&ldo;大帅,草民姓白名初,是个久试不情书奉命断后的沈易听见巨响,回头一看,吓得肺都快喷出来了,当下本能地要追过去。可沈将军边疆沉浮多年,毕竟已经不再是当年灵枢院里的意气书生了,一惊之下胯下神骏方才摆头动了一下,沈易已经回过神来,紧紧地将马缰拽住,第一时间嘬唇作长哨:&ldo;玄骑不要乱,玄鹰去探敌军异动,传我令……&rdo;可他话没有说完,一个玄鹰斥候倏地落在了他面前:&ldo;报!大帅!&rdo;&ldo;等等,大帅腾不开身,&rdo;沈易拦住他,&ldo;怎么回事?先跟我说就行。&rdo;那玄鹰斥候飞快道:&ldo;沈将军,西域十六国撤回国内后,重整旗鼓,纠集各国国内保存的战车共一十八辆,正往我方驻地行进,恐是要反扑……&rdo;沈易沉声道:&ldo;多少人?&rdo;&ldo;若不算车,从天上看,甲与骑兵至少有两三万……&rdo;&ldo;沈将军!&rdo;顾昀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沈易蓦地扭过头去,险些抻着脖筋,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他简直不敢想象,倘若顾昀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守住古丝路入口处的二十七关隘?难道再退一次吗?那亲兵急喘了口气:&ldo;大帅令你立斩龟兹国国王于两军阵前,将人头挂在旗杆上,破釜沉舟,玄铁营不留一兵一卒守城,直接出兵迎敌!&rdo;沈易才听了前半句,一颗悬在嗓子里快要卡出来的心重重跌落回腹中,乃至于后半句几乎没听清,破天荒地又让那神经紧绷的亲兵重复了一边,这才扬声喝道:&ldo;叛……咳,叛军是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最后一蹦了,听我号令,备战!&rdo;爆炸发生的一瞬间,顾昀被身边一个重甲以身护住了。那玄甲将士当场身首分离,顾昀短暂地晕过去片刻,被震出了一口血,一只耳朵直接就听不见了。醒来后顾昀顾不上其他,第一反应就是敌人要借此机会反扑‐‐西域各国两次叛乱,与大梁的深仇大恨一两代人之内是解不开了,眼下被一日千里的玄铁营所慑,终于知道怕了,这大概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击。何荣辉肝胆俱裂地将顾昀从重甲身下拖出来,顾昀半个身体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电光石火间,他周身潜力爆发,心下起伏了无数个念头,一把抓住何荣辉的胳膊,将斩俘迎战的命令传出去,而后他仿佛烧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道:&ldo;一干军务现由沈……季平暂代本帅职,不可声张……&rdo;何荣辉差点哭了。顾昀耳畔嗡嗡乱响,一时什么都听不清楚,自然也察觉不到别人的悲声,只是喃喃道:&ldo;封锁消息……今日之事,胆敢泄露一个……一个字,军法处置……去伤兵所请陈姑娘来……唔……&rdo;顾昀说到这,胸口一阵剧痛‐‐旧伤显然还没来得及好利索,此时又添了新彩,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嘴里却还不闲着:&ldo;慢、慢着!让传令兵一定确准雁王车驾离开后,再去叫陈姑娘,先不要告诉她这里出了什么事,秘密请来,务必……&rdo;他说不下去了,拽着何荣辉的手一时无力地垂下,何荣辉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见那鼻息虽然微弱,但好歹还在,何荣辉这才倒气似的喘了几口,弯腰把晕过去的顾昀抱起来。沈易远远地与红着眼的何荣辉对视了一眼,打了声呼哨,怒吼道:&ldo;斩龟兹国王,兄弟们,随我踏平叛贼!&rdo;西域联军自知拼不过玄铁营,仓皇撤退途中便合计出了一条毒计,安排精通易容的西域死士暗算顾昀,此时听见爆炸声,还以为得手,精神大震,正打算一举拿下丝路口,谁知还未追至古丝路大关,便正面遭遇了倾巢而出的玄铁营。那一声爆炸似乎彻底激怒了这群黑压压的铁战神,龟兹国统帅本以为逼退玄铁营便可以迎回国王,不料一抬头见国王的脑袋高悬旗杆上,跟旌旗一起荡悠悠,活像一把打了结的寒碜流苏,龟兹统帅&ldo;啊&rdo;一声直接跌下马去。为首的玄铁将军脸上扣着铁面罩,黑压压的玄铁轻重甲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仿佛怕敌阵看不清旗上挂了个什么,那将军在猎猎风中一摆手,一个轻骑回手将割风刃卷成了一朵花,割断了旗杆上一根绳子,龟兹国王人头落地,一路滚出去,龟兹国统帅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国王的人头,与那光溜溜的一颗脑袋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忍不住&ldo;嗷&rdo;一嗓子,在两军阵前嚎起丧来。这一嗓子仿佛是玄铁营的号角,下一刻,重甲整体动了,主帅身披轻裘,端坐马背上,将手中割风刃举起,豁然下劈,方才鸦雀无声的两万黑乌鸦人与马一同举步,将喊杀声也压抑在那隆隆的脚步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