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大华染厂停工了,整个工厂很肃静。工人们在打扫环境卫生,收拾垃圾。
寿亭与吴先生在办公室里下象棋。吴先生输了,寿亭笑起来。吴先生见寿亭赢了棋高兴,就说:&ldo;掌柜的,你这巡河炮也真是用神了,打得我象也飞起来了,车也出不来,真厉害!&rdo;
寿亭笑笑:&ldo;现在想起来,当初要饭没少学了东西,听说书,看下棋,隔三岔五地还听场戏。就是那饿真是受不了!那猪食我都吃过。&rdo;
老吴叹息:&ldo;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历练,你才有今天。孟子说天降大任于斯……&rdo;
寿亭抬手制止老吴讲授经学:&ldo;孔子也好,孟子也好,我也趴到学堂的那窗户上听过,就是觉得不如说书的那套热闹。特别是那《隋唐演义》,济南剪子巷口,三十六友齐会贾家楼。第一条好汉李元霸,第二条好汉王伯当,那秦琼秦叔宝,有名的朋友八百个,无名的朋友数不清。还有那山东淄川小罗成,回马枪挑了单雄信,真是热闹。唉,这想起来十几年了。&rdo;说着感喟地拍了一腿。随后探身问:&ldo;老吴,我想问你这样一句话,要是当初我上你家要饭,你能给我点吃头吧?&rdo;
老吴笑笑:&ldo;幸亏你没去。要是你去了,我再没给,这一时里你不拾掇我呀!&rdo;
二人大笑起来。
老吴见寿亭高兴,就说:&ldo;掌柜的,咱这回布被老孙截下,是个不小的教训。咱仓库里得有点儿布,一是压仓保本,再就是防着海上起大风,船靠不上岸。没有隔夜粮,心里没底呀!&rdo;
寿亭叹口气:&ldo;我也这么想。可咱的钱不宽绰,不敢压。等咱有了钱,就压上一万匹。行市见好,咱就染出来;行市不好,咱就放着坯布等行市。没有压仓布,咱不敢玩得太深了。&rdo;
吴先生赞许地点头:&ldo;掌柜的,你和苗先生这么好,咱能不能借他点钱,先周转周转?咱现在卖了豆腐才有钱买豆子,这可不是个长法儿。&rdo;
寿亭长出一口气:&ldo;你不了解苗先生,那人的气派,不是一般人能比上的。我要是一借钱,他今天夜里就能让人送来。可是,咱不能借呀!他那人把钱看得比鸡毛都轻,根本不让你还。我这一辈子,要是能赶上苗先生一半,那也算没枉做一回人。&rdo;
老吴点头,重新摆棋:&ldo;再来盘,掌柜的?&rdo;
寿亭问:&ldo;行,来,我再让你见识见识后手的过宫炮。我说,东家这会儿兴许到家了吧?&rdo;
吴先生点点头:&ldo;火车要是不误点,这会儿兴许吃上饭了。&rdo;
寿亭笑笑:&ldo;哼!吃上饭?这会儿东家正在屋当中站着呢!那卢家多少辈子没收过二房,让家驹改了规矩,那一家人还不翻了湾?那天二太太来闹,我说过她,大街上那么多男人,干吗非抢别人的男人?这没个好儿。&rdo;寿亭点上支烟,&ldo;这二太太本想跟着留学生风光风光,这一送回张店,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几天,她就受不了了,自己就得跑回来。&rdo;
老吴放下棋:&ldo;这倒不会。就是二太太从小生在青岛,家里虽说不宽绰,可吃饭还没问题。不说别的,到了张店,光冬天那个冷,她就撑不住,连炉子都没有。&rdo;
寿亭接着说:&ldo;炉子不炉子的那是后话。二太太跟着东家在青岛吃的什么?又是牛奶,又是面包。卢家别看是大户,也是不年不节的不肯蒸回馍馍,一天到晚,咸菜碟子朝着天。乡下,哼,夏天那咸菜缸里都有蛆,冬天就是冰碴子。这还得说是好人家。&rdo;
吴先生乐了:&ldo;二太太嫁给了东家,还以为是掉到蜜罐子里了呢!&rdo;
寿亭乐了:&ldo;蜜罐子?这马上再给她个醋坛子。大洋马这一出还没完,家驹又和电报局那打电报的好上了。这回得摁住他,要不,年下回家,我真没法到他家里去拜年。&rdo;
吴先生摇头:&ldo;掌柜的,就怕东家想撒手,那打电报的不放手。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rdo;
寿亭乐了:&ldo;这好办,先告诉她,成了亲,就得回张店。我看她一听这话,准能惊得一去不回头。&rdo;
二人正在大笑,吕登标敲门进来,寿亭看他一眼:&ldo;有事儿?&rdo;登标一哈腰:&ldo;掌柜的,这几天停工,那工钱怎么算?不是我问,是工人们让我来问的。&rdo;
&ldo;怎么算?照发。你来了正好,让伙房去码头买鱼,放上油,大锅炖。蒸白面馍馍,大伙一块儿解解馋。&rdo;
登标答应着:&ldo;那告诉工人们什么时候开工?&rdo;
寿亭不耐烦:&ldo;抓紧买鱼,五天,快了四天就开工。告诉伙房一天炖鱼,一天炖肉,吃饱了准备着上机。反正他娘的有人请客。&rdo;
吴先生不解地看着寿亭。
【10】
舞厅里,明祖正和小姐跳舞。那小姐穿着黑底大红花的旗袍,腰很细。明祖不住地用嘴啄她的额。那小姐假意躲闪,带着风尘中的风情万种,弄得明祖把嘴伸长。
账房刘先生来了。他神色焦急地看着那对舞伴,想上前禀报,又怕搅了局,原地转着圈想办法。他看着,然后回来转一圈,这样来回了几次,实在忍不住了,拉过那男服务生,让他把明祖叫过来。
明祖下意识地用手绢擦擦嘴脸,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刘先生就把几张电报塞到他手里:&ldo;东家,出大事了,那些布全掉色!&rdo;
&ldo;胡说!咱们涮完了才烘干的,根本不掉色。&rdo;
舞厅里的其他人都把头回过来。明祖知道自己的嗓门太大了,拉着刘先生出来,在走廊的电灯底下看电报。刚想开始阅读,那舞女过来了,拉着明祖扭捏不言,只是转动身子。明祖恍然大悟,从口袋里拽出一张钱递给她。
办公室里的灯全开了,明祖的脸上油汗相混,泛着不祥的光亮。明祖眼前是退回来的布,灰布成了脏布,蓝布成了淡蓝旧布。管技术的李先生站在那里,擦着汗,拿着布样子找不到原因,又不知如何是好。明祖坐在椅子里发愣,像是中了邪。
李先生还是纳闷:&ldo;这不可能呀!方子没问题,烘干之前咱也涮了好几遍,不掉色呀!怎么老百姓买回家,一下水颜色就掉了呢?怪事,怪事!&rdo;
明祖摆摆手:&ldo;去把那个王长更叫来问问。染了那么多,货都发出去了。嗨,快去呀!&rdo;
李先生原地没动,抬眼看着明祖:&ldo;前天,王长更接到家里的电报,说他娘病了,回桓台了。&rdo;
明祖惊得站起来:&ldo;啊?天哪!你们也不想想,大华染厂的那些伙计全是张店周村桓台来的,你也不想想,就知道瞎染。张店那附近,哪来的电报呀?明白了,明白了,这是陈六子成心办我。怨我呀!&rdo;明祖又坐下,接着又站起来,&ldo;我明明知道这方子是一个工厂的命根子,可我生生去挖。是我一时糊涂,这下子完了。&rdo;自我检讨完后又蹾回椅子里。
李先生低着头,下意识地向后退。刘先生看他一下,接过来说:&ldo;董事长,布已经这样了,咱得想想对策。贾小姐在东北让人家给扣住了,咱不退钱,人家就不放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