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听不懂他的话,但闻见了饼的气味,把头朝炉洞子伸去。六子下意识地捂紧:&ldo;狗呀,我是有块饼,可是不能给你呀,那是我的命呀!我陈六子现今还不如你呢,你还有身上的毛,我没有呀。我铺着地,盖着天,头上枕着块半头砖……&rdo;
那狗猛地向六子的腰间扑去,他用力一推,嗷的一声,那声音比野兽还凄厉,同时蹿出炉洞子。
那狗吓得飞跑而去。
六子站在那里,捂着怀里的饼。想了想,把饼拿出来,看看,又想放回去,快放到腰间了,他一愣神,接着大声地说:&ldo;还是吃了保险。&rdo;随即咬了一大口。
炉子前边热,雪落之后成湿地,他走到门口处,用脚步扫了一下石台上的雪,坐下来,倚着门准备吃饼。&ldo;吃得慢,吃得长,吃得快,吃得香,我是快吃呢还是慢吃呢?&rdo;他拿着饼慢慢玩味,自得其乐。
雪下得更大了。
饼吃完了,他表情里带着对饼的回忆,目光有些迷茫。
六子倚着门板抱着腿睡去,雪落在他身上,头上,越来越厚。
他在梦里想起了说书场,说书人在台上一个劲地说,可没声音。这时,他看见锁子叔来到跟前,大声呵斥:&ldo;千万别睡着!&rdo;六子打了个寒战,猛然醒来:&ldo;锁子叔!&rdo;他想站起来,可那腿脚早冻麻了,一头栽到了街心。
他坐在雪地上,撸起破裤腿,抓起雪来狠劲搓,搓完了左腿搓右腿。一边搓,一边说:&ldo;锁子叔,你是天上派来的。锁子叔,你是天上派来的。我命不该绝,我命不能绝。爹呀,你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让儿来受这样的罪!不怨爹,不怨娘,刘邦是个看街的,樊哙是个杀猪的,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rdo;他站了起来,原地跺脚,&ldo;天呀天,你快亮‐‐&rdo;他说着说着,忽然唱了后面的一句:&ldo;出‐‐来了‐‐太阳暖洋洋,俺好‐‐骑着那青鬃马‐‐上沙场‐‐&rdo;
他感觉到那脚行了,可以走路了,就在街心来了京戏里的撩袍造型,嘴里还自己打着锣鼓:&ldo;仓呆仓!&rdo;他走了一个圆圈,然后上演《红鬃烈马》,叫板起唱:&ldo;一马‐‐离了西凉界‐‐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rdo;他向屁股后面挥鞭,打马而去,跳跶着跑向街的另一头……
他路过了通和染坊,来到了街口上,然后转身向回跑来,曲目也随之换成五音戏中的黑头:&ldo;五月里哪‐‐热嘈嘈!俺关公‐‐上阵手提着刀!要问俺关公哪‐‐哪里去?(白)哈哈!华容道上‐‐等着那曹操哪‐‐&rdo;
他翻来覆去地唱,翻来覆去地跑,从街的这头跑到街的那头……
天渐渐地亮了,雪还在下。六子已经不跑了,只是不停地走。他脸色铁青,嘴唇黑紫。他抱着膀,一个染坊一个染坊地看,最后在通和染坊门口原地踏步跺脚,用嘴呵着手……
【3】
院内,周掌柜推开纸糊的风门。他仰头看了一下天,拿起笤帚,抖落上面的雪。比昨天晚上看起来,他显得眉目和善,很有精神。
刘师傅伸头,透过窗格上那块小玻璃看到了院中的周掌柜,不屑地哼了一声。
柱子小心翼翼地把洗脸水放在他跟前:&ldo;师傅,你洗脸吧。&rdo;说完,怯怯地看着师傅的脸色,侍立一边,手扎煞着,准备干事。
刘师傅用手试了一下,急忙把手缩回来,眼一瞪。
柱子立刻扶住盆边:&ldo;热?&rdo;
&ldo;都能煺猪毛!&rdo;刘师傅脸上有些不善之气。
柱子赶紧去水缸舀凉水。
采芹对镜梳头,梳完之后拿过扫炕笤帚扫掉身上的落发之类,然后又拍打了一下花棉袄,推门跑出来:&ldo;爹,我扫,你去开门。&rdo;
柱子也跑了出来,拿过另一把笤帚:&ldo;爹,你回屋吧。一会儿我去开门。&rdo;
周掌柜摸了下他的头。
※※※
六子在门前听见院内有声响,立刻横躺在门前,抓起一些雪撒在身上,装作冻昏,两眼忽闪着,盼着院内早有人来……
周掌柜卸门板时,见到了六子,先是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喊道:&ldo;柱子!柱子!&rdo;
柱子和采芹一块儿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