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作出了一个愚蠢的回答:&ldo;也许它真的不合理,是程序偶尔出现的一个错误。&rdo;
&ldo;你的这种说法未免显得有些不敬了。人类之所以使用这个程序来管理新宇宙,就是因为它是必然不会出错的。&rdo;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说的是荒谬的。后来我才知道:幸亏是生活在do,一两句傻话还算不上什么,若是处于云层上面的世界可就糟了。
上一句中所提到的&ldo;后来&rdo;,指的其实只是在我这次走出沙微后谷之后没多久。当我将所有的战利品都塞进怀中踏出归途的第一步时,婴儿食品制造商拾获的原料还远远不够定额。于是,我朝着他将自己的某一只手(素来没有固定自己使用其中的何者来进行最简单的告别仪式,所以遗忘了当时使用的究竟是左还是右)在空中挥动了若干下:&ldo;我先走了,你继续慢慢努力吧。祝生意越来越火!&rdo;
&ldo;谢谢,能一直保持现状我已经很满意了。若再旺些,只怕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而我又舍不得雇人的花销,那才真真烦恼了。再见!&rdo;
他虽然面黄肌瘦,穿着也并不显得丝毫的光鲜,甚至可以说是朴素到了近乎简陋的地步,但却总是洁净的。对于混迹垃圾站的人来说,要做到一尘不染,施于自己的衣服及外露的毛发肌肤上的防污技术所需的花费并非一个小数目。所以,你在沙微后谷里看见的大多是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主儿。因为并非谁都拥有像我俩这样的运气,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正确地分辨和判断这些林林总总的五花八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垃圾的真正价值,以致即使偶尔有大好机会出现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于是只好常常宝山空回。其实残羹剩饭这种玩意儿,每天eden最少也得往这里倒三回,但懂得将它们变成婴儿食品并使之畅销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那些便后的厕纸也是一种很常见的垃圾,不过使它们具备昂贵价格所必需的筛选、晾晒和裁剪这三道复杂而精细的工序倒是并非任何人都能胜任。并非自夸,我所出售的纸张,保证谁也无法看出它们曾经被使用过。我自用的质量就更好些,若非早已言明,你甚至不会知道眼前的一张张竟是厕纸。
从沙微后谷去我的居所的捷径得穿过某片人迹罕至的湿软的洼地,当我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惯性地挪移到那里之前,丝毫没有想到这次即将进入的竟是命途的转折点,从此会踏上一条满布荆棘的不归路。人类总是这样,自以为采取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案时,却不知不觉地落入了更加棘手的困境,或许这是属于这个物种的一项特性。
由于很少人踏足的缘故,每次我途经这里时,所看到的景致几乎总是一成不变的。而现在我的跟前却比以往多了一件奇异的物事,是种有生以来素未见闻过的玩意儿。它的形态跟人类有点相似,还是穿着华丽、相貌姣好的花花公子那一种(其实在do,能像它这般富丽俊美的花花公子也是极为罕见的)。只不过,柔滑而结实的肌肤、既轻薄飘逸又厚重结实的毛发和衣服,看来似乎是由某些金属构成的。我无法判断自己面前躺着不动的究竟是一个活物还是机械,因为它和人类一样有血有肉,但组成这些血肉的却又是些截然不同的物质。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它绝非do原有的物事。单单那身衣着已非这个世界的物质及技术水平所能造就的,若它整个压根儿就是一部机械的话,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它若是活物的话,生命应该还没有完结,只不过奄奄一息而已,因为我仍能感觉到它微弱的心跳、脉动和呼吸。它似乎经历过一场异常凶险的殊死搏斗,衣服虽然华贵却是残破不堪的,布满了被焚烧、撕裂及割破的痕迹。而透过这些挂在体表的流苏似的金属布料,跃入眼帘的是一块块黑糊糊的龟裂的肌肤和一个个仿佛哀嚎的嘴巴般凄厉地张着的伤口,一股股靛蓝色的温热血液好像一支支离弦之箭一样从里面疾射而出。
相信无论谁不幸遇上这种事,都会和我一样手足无措。跟前的若只是一个人类,那么你所需要面临的选择也不过两种而已:大发善心或者明哲保身。但现在难度却大了许多,因为还有一样可怕的物事像强有力的毛茸茸的大手般狠狠地拽住我犹豫不决的心,那就是‐‐对未知的好奇。
我蹲下身,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去接触它,以便可以了解得多一点儿(在找医生或者工程师之前,我必须先搞清楚:它到底属于什么,真正需要的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但在与其仅剩下半厘米左右距离之处却不禁停住了。顾虑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我是否应该帮助它,即使这只伤痕累累的大股大股地流淌着鲜血的金属怪物的确是一个垂死的生命?同情心以及所谓的良知都只不过是一种空洞的虚荣而已,加上那一丁点儿的毫无实用价值的好奇心,难道就真的值得自己去蹚这摊浑水吗?若仅仅是花费若干金钱的话,那倒没有什么可吝啬的,但谁又知道接踵而来的还会有些什么样的麻烦呢?
我萌生了把凝在半空的手收回来的念头,却又难以抽回分毫。因为另一个念头已开始侵蚀我:虽然好管闲事素来称不上什么美德,甚至是大多数人类嗤之以鼻的行为,但却是我自幼的一种向往。尽管常常会以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为由推托,不过,在未真正面对麻烦之前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确实惹不起呢?即使仅仅是虚荣心作祟,救死扶伤所获的满足感毕竟是非常巨大的,难道这种即将爆发的强烈的快感还不足以引诱你投下一次盲目的赌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