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一个惊叹号,有时候是两个,看得丁之童心惊肉跳,却完全不想再多解释。也是奇怪,那边发来的明明是文字,却好像能听见语音,自动配上了姨妈的口气,噪得她偏头疼。这症状要是让前任秘书知道,估计又得说她快更年期了。
她以为这是个普世的社会问题,没想到甘扬却说:“那你就错了,我们那里的年龄歧视是很讲究男女平等的。男孩子出来相亲,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就算大学毕业也就二十一、二十二,我这个岁数,媒人很为难的。”
“但你有钱啊。”丁之童倒是不信了。
“嗯,”甘扬点头,“看在钱的份上,还有柳总的面子,今年回去过年,一天给我约了六场。”
丁之童目瞪口呆,又觉得好笑,问:“结果呢?”
“结果……”甘扬仰头轻轻笑起来,“我早上七点多收了封信,被拉去开电话会议,一个电话一直打到快中午,六场里面误了一半。下午总算去了第一家,那个女孩子大学都还没毕业,就是放寒假回来过个年,也不想谈,直接给了我她家的wi-fi密码,她打游戏,我加班。”
“人家怎么没看上你呢?”丁之童存心问。
甘扬回答:“好像是听见我打电话,白鞋,绿鞋,黑鞋,总是跟鞋过不去吧。”
丁之童乍没听懂。
甘扬给她解释:“whiteshoesfir,greenshoesoption,最后那个是blackscholes。”
丁之童说:“这也没什么吧?你要不下次事先提好要求,跟你见面的必须读过金融。”
甘扬却纠正:“不是我嫌对方不知道期权定价模型,是对方嫌我无趣。”
“嗯,是挺无趣的,相亲搞得像面试一样。”丁之童损他。
甘扬倒是无所谓,说:“就是啊,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谈恋爱的时候问人家,你知道随机不等于均匀分布吧?还有这道题,要用到贝叶斯理论,分两个部分算修正概率,再用期望值和修正概率做最优决策。你就给个11000,你以为你是小学生,在考脑筋急转弯吗?”
好一个“人家”。
丁之童也想起来了,都是她从前跟他说过的话。其实也挺无趣的,但却被他记住了,记了这么些年。
甘扬接着又道:“反正那次之后,全村的媒人都已经把我拉黑了。”
丁之童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甘扬看着她笑,就那么静静地,半晌才又开口:“其实,我觉得东曼挺好的呀,地段不错,出入方便,听说还对口一个重点小学。”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这个地方。
那时,飞机已经平飞,四周像是一下子安静下来,但丁之童一直都没往下接。
两个半小时之后,航班降落在虹桥机场。
丁之童在接驳车上给宋明媚打去电话,接通之后就问:“你现在在家吗?”
“怎么了?”宋明媚反过来问她,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丁之童故作轻松,说:“我回上海了,刚下飞机,现在过去找你方便吗?”
那边似乎怔了怔,又好像笑了,说:“丁之童你这个人真的烦死了……”
但丁之童还是能分辨出对面声音里的一丝异样。她眼眶热了热,知道宋明媚一定也想到了从前,就是她们都在纽约的时候,出了卞杰明那件事,她大半夜地跑去格林威治。还有后来,只要她有事,宋明媚也会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回到上海的第一夜,丁之童是在宋明媚那里过的。
毕竟是好友的私事,她只跟甘扬说了个大概。估计宋明媚这个时候也没心思见人,他们出了机场叫了辆车,开到宋家门口,丁之童下了车,就打发甘扬走了。
宋明媚到院子里来给她开门,样子看起来跟从前无异,一点都不像是个病人。
“你一个人回来的?”不等丁之童开口,宋明媚先问了。
丁之童脸上一尬,反问说:“还能是几个人?”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她看见。
航班到得晚,两个孩子已经睡了。宋明媚直接把丁之童带去了卧室,一边换衣服洗漱,一边说着话,感觉就好像回到从前在宿舍里同住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出门。先送了孩子去学校,丁之童又陪着宋明媚去医院,见医生,确定手术方案。
医生是个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短发,很干练的样子。宋明媚听着医生给她解释眼下的几种选择,询问治疗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超脱得简直不像是在讨论自己的病情。
因为分级是4c,而且形态不好,再加上有疼痛和溢液,恶性的几率较大,而且就算是良性也有转成恶性的可能。医生建议不做穿刺,直接手术切除。如果术中病理确诊恶性就扩大范围全切,如果是良性的,那就局部摘除防止恶化。
其余各项指征在保乳和不保乳之间。遇到这样的情况,医生自然是让病人自行考虑,一般年轻病人也都会选择尽量保乳。但宋明媚想要直接决定不保乳,全切加扫腋,就为了一个不易复发的结果。
“这样做对生理和心理上的恢复,以及将来的生活质量都是有影响的,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想清楚。”反倒是医生这么劝,说完又看了一眼陪着一起来的丁之童,像是要她也跟着商量商量。
结果也真的是丁之童叫了暂停,带着宋明媚出了诊室,先在医院附近的思南路上找了个僻静适合谈话的地方吃饭,吃饱了才问:“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