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看见甘扬却是有些意外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只在视频里见过,当面看到真人,才知道他变了这么多。他们一起出去吃了顿饭,甘扬饭后总是胃痛,吃得很少。
王怡默默旁观,一句话还没想好怎么问,甘扬自己先答了,只说这段时间胃不太好,其实也没什么的。
虽然他也觉得不致于,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瞎想,万一呢?在那之前,他无论如何得把这件事办了,矫情也好,夸张也罢,就算是给自己找个理由吧。
只可惜王怡也很久没联系过丁之童了,记下的电话号码跟甘扬知道的那个是一样的。但年初回国之前,他还找过她一次,是问怎么把钱汇回国内最便宜?想当然地以为她在银行工作,应该懂这些,但其实是他搞错了,投行跟银行不一样。最后,还是她老公帮的忙,叫他让父母到上海的中国银行开个账户,把账号告诉他,他再到纽约的中行分行把钱存进去,这样手续费最低,也不会因为反洗钱审核什么的一两个月不到账。
其实,这件事根本没必要说得那么细,王怡却还是说了。
甘扬能够体会出其中的意思来。你这是准备当三啊?曾经的一句玩笑话,如今换了一种方式来讲,却已经不是玩笑了。
等他说完,两人都沉默。
王怡还想劝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你会后悔的,他其实早就说过了。
最后,还是甘扬开口问:“你去年说她让你论文印出来给她寄一本,寄了吗?”
王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在跟他要丁之童的地址。
反正前情提要就是这样。
不管有多少理由叫他放弃,2010年的11月初,甘扬还是去了纽约。
航班晚上起飞,也是在晚上降落。因为中途跨越了国际日期变更线,长夜迤逦不去,飞机到达jfk机场,钟表上的时间仅仅过了三个多小时。
他在机场附近找了酒店住下,第二天一早就按照王怡给的地址,叫了辆车去皇后区。
那天,是星期日。
天气很好,多云,微风,公园里的枫树叶红了大半,秋意渐浓。隔着车窗望出去,处处感觉似曾相识。直到看见一个街区之外为比赛划出的赛道,路边观赛的人群,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有电视台的采访车,甘扬才意识到这是又一年跑纽马的日子。
上一次跑在这条路上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心里算了算,也不过是三年而已,却已恍如隔世。
目的地是一栋挺不错的公寓楼,看起来很适合年轻小夫妻起步,对过就有一家茶餐厅和一个中国超市,距离地铁站也不远。他下了车,去看门口的信箱,一格格地找下来,其中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她和冯晟的名字。
她到底还是过上了原本计划中的生活——甘扬突然这样想,但紧接着又对自己说,总要见一面,不管结果如何,只是见一面。
他犹豫了一下,没按门铃,而是穿过马路,走进对过那家茶餐厅。
店堂墙上吊着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纽马的实况,这一届有一个十月份刚从700米深井获救的智利矿工参赛,所以才特别引起媒体的关注。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隔着玻璃,正好能看到对面公寓的大门。
店里的伙计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讲一口粤语白话,过来问他吃什么,他便在玻璃台板下压的abcd餐里随便点了一份。
本以为会等到很晚,但第二梯队刚从这附近过去,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门又被推开,外面有人走进来。那人身上穿着一套卫衣卫裤,头发还有点乱,像是刚刚起床,出门买早餐。
要是一眼认出来,估计还能避过去,坏就坏在他们都没立刻认出对方,只是觉得眼熟,等到目光对在一起,再要躲就不可能了。
是冯晟先朝他走过来,笑着说了声:“真是好久没见了。”
没有说“真巧啊”,也不问他怎么在这里,像是已经猜到了原因。
“马拉松,”甘扬解释,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我是陪朋友来参赛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像样。
伙计看见冯晟,又过来问吃什么。
冯晟说:“老样子,两份,打包。”
一串茶餐厅黑话喊到后厨,而后便是等。
剩下两个人总要聊几句,冯晟在他对面坐下,就像所有不太熟的老同学见了面,尬聊的开头总是:“最近怎么样?”
“还在国内,难得休假出来一趟。”甘扬回答,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还能说什么。
冯晟倒是比他自然,又提起他们都认识的人:“宋明媚也结婚了,你知道吗?就是上个月,跟墨契的邓总,婚礼办在上海。丁之童一个人去参加的,我那时还在实习,实在走不开……”
甘扬听着,注意到那个“也”字,同时看到了冯晟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一个素铂金的指环,表面抛光,崭新的时候一定很亮,戴了一段时间有些刮花了,略显陈旧,却更加理所当然。好像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以后也会一直在那里存在下去。
冯晟还在继续往下讲,比如他去年又去读了个ba,但为了早一点出来挣钱,选的是学制一年的项目。今年六月份毕业,正好遇上就业市场回暖,很顺利地进了华尔街上的一家对冲基金,实习之后就留下了。还有他和丁之童在法拉盛skyview那里买了个房子,年底竣工,明年就可以入住了。当初买的时候他还没工作,他们手头很紧,但是去年纽约的房价跌了总有30,不买又怕错过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