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要上去看看?”郑远涯挺热情的,他知道赵由晟对海贸感兴趣。他们在陈家相遇过几次,两人聊得起来,基本都是聊航海的事。
郑家的船,跑的也是中短程,远的不敢去,郑家金盆洗手,得罪不少早年的海盗老友,听说还有海盗集团对他们下追杀令呢。
赵由晟登上郑家船,跟随郑远涯钻入闷热的船底舱,他不介意与光着膀子的船工在一起,但船工们见到他都懵了,怎么回事,有一位权贵子弟跑他们这儿来。
“快到上头去。”郑远涯催他,让他出底舱。
这里虽然霉味重,还热,但赵由晟觉得自己还能再忍耐一会,淡语:“我无妨。”
郑远涯还将人请了出去,有赵由晟在,该干活的人都在窃语,人们纷纷猜测这位贵人的身份。那里无妨,分明是妨碍他们干活嘛。
赵由晟走出底舱,站在空气流通的甲板上,看船工们忙进忙去搬运货物,货物大多都装在木箱里,赵由晟猜测是黄蜡、玳瑁、花布之类。他听远涯说海船这趟从麻逸岛返回,便已知会运回什么货物。
有些货物用竹筐装,船工一大筐顶在肩上,吃力扛下船,那是槟榔。
泉地的平民喜食槟榔,在家招待客人爱用槟榔,甚至还会用槟榔下聘呢。这在赵由晟看来并不是个好习俗,食用槟榔伤口牙啊。
郑远涯如其他船工那般参与货物的搬运,堂堂的少东家,却干起粗活,在别的海船上很少见。郑家曾是海寇,而海寇总有群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相互间也没有多少身份之别,论出身都是贫民。弃了海寇身份,改邪归正后,郑远涯和船工还是打成一片。
搬完船货,郑远涯在船上匆匆擦洗身子,更换衣物,换上的是非劳动阶层的衣袍,他走向还在甲板上看海的赵由晟,问他:“喝酒去?”
天边已是黄昏,赵由晟和郑远涯在海边的一家酒肆饮酒,那是船工常去的地方,郑远涯难得体贴,帮赵由晟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免得酒客们老盯着他看。
这里有兑水的劣酒,也有好酒,郑远涯说你铁定没喝过水手喝的酒,给叫上一坛。赵由晟喝下半碗,揶揄:“还好,就是缺点酒味。”郑远涯哈哈大笑,觉得他还挺有趣。
虽说他是宗子,赵由晟不像其他宗子那般傲慢、难以接近,瞧不起平民,视他人如草芥。
郑远涯大口喝酒,跟赵由晟讲他家海船这趟麻逸岛之行撞见海寇,他说得绘声绘色,说打劫他家船的海寇头目是个愣头青,也不打听打听他老爹的名字,正是他们的海寇祖爷爷。
赵由晟问:“是哪儿的海寇,怎会不知郑家?”
“新冒出来的一帮亡命小贼,听我老爹说什么装扮的都有,有交人,有麻逸人,还有漳泉混迹在海外的恶棍,也是怪事。”郑远涯皱眉,筷子夹起一条炸鱼又放下。
“确实古怪,这些地方的海寇原本就互不相服,还会相互攻打,视对方如仇敌。”赵由晟觉事有蹊跷,后面应当有一个大海寇,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制衡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竟连这样的事也知道。”吃惊下,郑远涯懒得喊尊称。
赵由晟没说什么,他夹起只水煮海虾,慢条斯理剥壳,看得郑远涯恨不得抢过去,剥好了给他,啧,读书人就是麻烦。
把剥好的虾仁点下醋,赵由晟入口咀嚼,很鲜美,他是故意慢悠悠吃的,看着郑远涯那张苦瓜脸,他言语平淡:“这趟回港,船几次才会再出行?”
“像我们这种多年跑船的人,通晓各家海寇的爱恨情仇,舍人是读圣贤书的书生,怎么也会知道?”郑远涯可没打算让他蒙混过关,自从知道他武艺不错后,就瞧出他不是什么正经书生。
“不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赵由晟将半碗酒喝下,兑水的酒,跟喝水一样。
狗屁,郑远涯才不信。
得等很久之后,郑远涯才会知道,这个和自己一起喝过伪劣酒的宗子,居然会是他的海商同行。
赵由晟从郑远涯这里听来的海寇消息,随后在番馆里得到证实,早些年被打散的海寇,不知道怎么又聚集起来,游曳在海上的商业航道上。
没过几天,赵由晟听闻不少小海商为保船只货物安全,联合起来对抗海寇,一时,海船遇劫的事少了,凡事皆如此,此消彼长。
海港的日子如常,赵由晟的日子渐渐平静,他晚上极少会外出,在家时常关在房中,似乎在读书。赵母对儿子的突然“乖巧”感到欣慰,想他今年不肯上京科考,应该是怕落榜,到明年他总会去。
当然不是事事如意,赵母有回偷偷将燕燕唤到房里,问她些私隐的话,知道这么个妙龄美艳的女子竟未得她儿子眷顾,可能儿子真不喜欢寡言谨慎的,定是在外头喝花酒把心玩野了。
夜晚,赵由晟的房中烛火通明,他书案上摆开一张造船图,他手中还有制船工匠的口诀簿,他得闲读点闲书。侍女燕燕在赵由晟的身后铺床,婷婷袅袅的身影得不到丝毫关注,没多久,整理好床铺的燕燕,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夜深,赵由晟卧床睡去,睡梦中见陈郁躺在一张大床上,他头发披散,被子未能遮挡住的肩胸光滑细腻,显然身上未着片缕,他沉沉睡着,眉头微颦。赵由晟醒来,他的身侧空无一人,陈郁自然不会这般躺他床上,他望着窗外寂静的夜,静心想那只是个梦,梦里的陈郁看起来稍稍年长些,应当是他十七八岁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