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见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屋内一干随侍也一齐跪下:“王爷恕罪,皇上一向情景王爷,岂会不愿见到您。王爷你可千万别误会……”
“若非不愿见到本王,你为何会在此处阻拦本王觐见?”赵德芳直起身子,眉头微皱,“难道陛下不在宫中?!”
“这……这……”陈琳伏在地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奴才并不知道皇上在何处。皇上散了朝之后就离开御书房了,奴才奉命在此侍奉前来的各位达人,不想王爷驾临……请王爷恕罪!”
八王爷闻言长身而起。陈琳是伺候帝王起居的近侍心腹,平日在宫中几乎寸步不离。可他毕竟是个宫人,赵祯虽然偶尔带着他出宫,但大多数时候并不愿意让他跟着,倒是那开封府的展昭跟随的时候居多。
一想到展昭,赵德芳眉头皱得更紧了,虽然开封府众人没有说明,但他也知道那块黑炭的宝贝护卫前些日子伤得狠了,至今都没好利索,自然不可能跟在皇帝身边,剩下的就只有皇家影卫了。
但问题是,今日他并没有收到任何人的任何消息,如果不是诈出陈琳这番话,他还真不知道赵祯早就离开了崇文殿,身边还没有半个人。
胡闹!
赵德芳广袖微颤,攒紧了袖中的瓷瓶,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费神!
“来人。”他低声冷喝,将隐于暗处的守卫叫了出来,正待吩咐他们去找凭空失踪的皇帝陛下,屋外却传来宫人面君的声音。
“皇叔久候了,这么着急找朕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赵祯缓步走进书房,径直走到御案之后坐下。他挥了挥手屏退一干侍从,看向八王爷的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要知道,这位少年天子虽然宽厚仁慈,却一向对这位名义上的皇叔不假辞色。
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陛下。”赵德芳轻轻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他认真的看着耐心等待下文的少年天子,长叹一口气,从袖中掏出瓷瓶放在了御案之上。
初见此物,赵祯恍惚了一会儿,随即清明起来。他微微勾起唇角,看向八王爷的神色又复杂了几分。
“行云流水,想不到皇叔居然弄到了这个东西。”他轻声说道,没有疑惑,没有惊讶,却也没有赵德芳想象中的急怒或者讽刺。堂上的青年只是心平气和的将瓶中之物的名字说了出来,既不否认也不隐瞒,唇边那抹轻笑不带有一丝温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泣的孩童。
赵德芳双肩一抖,缓缓跪倒在地,声音喑哑:“微臣……有罪……”死罪!低垂的头颅微微颤动,冰凉的地砖上多了几滴不明的水渍。
赵德芳跪在御案之前不敢抬头,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双明黄的靴子,肩上忽然一暖,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便被人扶到一旁坐下。
“地上寒凉,皇叔腿脚不好,还是多休息得好。”赵祯深深看了他一眼,负手转身,等他重新落座之后,赵德芳也拾掇好了破碎一地的心情,恢复了八王爷的风度。
赵祯拿起桌上的瓷瓶细看一会儿,偏过脸:“皇叔从何得知‘行云流水’?”话未落音,便自嘲的笑笑,“是朕愚钝了,母后自然不会说出来,那就是疯癫了的太后了……”真不该放着那个女人不管啊,李家的女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臣……”赵德芳张了张口,还是点了点头,“臣确实从李太后的只言片语中所得颇多,虽然觉得有些惊诧,可以臣对先皇的了解,也不无可能。”他自嘲的摇摇头,“断绝自身血脉求得荣登大宝的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要说手段,他和赵爵从来都不少,不然怎么能一内一外扶住朝政这么多年。可若说心狠,十个他们加起来也比不过先皇!
古有云,太上忘情,不滞于物。
忘情非无情,却是大爱无形福泽众生。然而,什么才是福呢?
赵祯晃了晃瓷瓶,听着瓶中液体的轻响,蓦地拔掉瓶塞倒了些液体在掌心。
“呃……陛下!”八王爷霍然起身,疾行两步又突然停住了。
“皇叔不也想看看吗?”赵祯微微一笑,将掌中的药液全数抹在耳后,“过来吧,皇叔。其实我也不应该再隐瞒下去。当年入宫的皇室少年,耳后都有这么一个刺青……这是我们身份的象征,先皇用这个让我们记住,我们的身份……流有皇室血脉的我们,都是祭品……”
赵德芳抿紧了双唇,笼在袖中的双手再次握紧。不用上前细看,细密的刺纹已经飞快的爬上赵祯的耳廓,青红相间的纹路说不出的诡异,隐隐带有一丝阴毒的寒凉,刺得他眼眶发热。
“当年的幼童再身份尊贵,也不过是没了后顾之忧的工具。”赵祯的声音越发低沉,近乎有些虚无缥缈,“如果不是母后和兰姨,我怕是和九王世子他们一样了吧……”
“当年我一直不明白,我的父亲,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还是说,他真的就那么想,将我抛弃?”
赵德芳盯着那青色的纹样看了半晌,直到它渐渐消散才别过脸:“这是我的罪……是我的罪。你不原谅我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小益。”赵德芳缓缓念出天子的乳名,眼神重归沉寂,“我不后悔。”
后悔?
赵祯暗自冷笑,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能改变,已经消失的人不会回来。黯然神伤终究不可避免,而一味的悔不当初却也不是眼前这人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