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一些,到了该传膳的时间。
西面的晚霞一寸一寸的黯淡下来,被弥漫的夜色吞噬。
钟嬷嬷回来了。
可她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钟嬷嬷一身粗布衣裙小跑着从正院的方向回来,老远就挥着手帕,招呼傅蓉微:“姑娘,三姑娘,怎坐在外头吹风呢,快回屋洗漱,奴才伺候您梳妆……”到了近前,钟嬷嬷脸上的喜色十分明显,在傅蓉微耳边笑道:“侯爷今晚到我们云兰苑里,你好好准备,有什么心愿今晚就说,可别辜负了姨娘的一片苦心哪。”
花吟婉又去找侯爷了。
傅蓉微愣愣地被钟嬷嬷拉扯起来,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就为了她那一句想去花宴。
花吟婉说她有办法,可是傅蓉微没当回事。花吟婉的办法就是忍着委屈和难过,撕了自己心底的伤口,再去找那个男人。
可是钟嬷嬷很开心,她瞧见傅蓉微苦大仇深的脸色,很不理解:“姑娘,难道你不开心?”
傅蓉微道:“姨娘不开心,我怎么可能开心?”
钟嬷嬷叹了口气,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改了另一句话:“好姑娘,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傅蓉微在钟嬷嬷的伺候下,洗了头脸,换上了一身旧衣。
衣裳虽旧,却干净,煮得发白的棉布,在风中一展就是一朵柔软的小白花。
男人就喜欢这个。
钟嬷嬷给傅蓉微梳头,忍不住又絮叨:“姑娘,别难过啊。老奴和你姨娘两个,这辈子都困死在这院里了,相依为命到老死,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这府里的小姐,是侯爷的亲生女儿,你也就在我们这暂住个十来年,你姨娘说什么,也得把你好好捧着,将来找个会疼人的好男子,咱不求大富大贵,但你要一生美满……”
傅蓉微眼睛里毫无神采,盯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像具木偶。
她忽然开口:“嬷嬷,姨娘今日打扮的也极美吧。”
钟嬷嬷挑剔了一朵绢花,插进傅蓉微的发间,说:“你姨娘年纪大了,不如你,素面都是一副好容颜……你姨娘今日调了香。”
也对。
平阳侯外面养了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外室,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已如昨日黄花的老相好呢。
男人都是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花吟婉现在想要牵住家主的心,恐要废上一番手段了。
钟嬷嬷提到这,嘶了一声,道:“对了,我得赶紧帮姨娘把香收起来,差点忘了……”说着,她转身去了隔壁。
傅蓉微自己扶正了发间的花,起身缓缓跟了过去。
钟嬷嬷捧着一个朴素的铜炉出门,将香灰埋在院中的玉兰树下。
傅蓉微折了一段树枝,帮她拨土,问道:“姨娘调的什么香?”
钟嬷嬷道:“月麟香,姑娘听说过么?”
傅蓉微摇头,她并不精通这些。
钟嬷嬷指了指门里,说:“那桌上有本书,你姨娘照着古法调的,花了不少时候。”
傅蓉微扔了树枝,转身进门,果然桌案上摊着一本书,准确的说,那是一本手记,花吟婉一手清秀的梅花小楷,记载了各种香料,摊开在最上面的那页,便是月麟香——“玄宗为太子时,爱妾号鸾儿……以轻罗造梨花散蘂,裛以月麟香,号袖里春,所至暗遗之……”
其下还附记着模糊的香料配方。
花吟婉曾经也是平阳侯放在心上宠爱的女人,如今想见一面都要靠这些算计手段了。
傅蓉微将这本小记也收好,压在了书架的深处,但她对这东西有几分兴趣,暗中记下了位置,打算闲时再翻看。
外头钟嬷嬷埋好了香,在门口张望了片刻,听到动静便回头来招呼她,说:“快,姑娘,姨娘带着家主来了。”
傅蓉微听着那熟悉的语调,恍惚间想到了一个不该她现在想的人。
——她的儿子。
犹记得当年在宫中,她那土豆一样虎头虎脑的儿子,就是这样守在门口,踮着脚张望到皇帝的仪仗,便慌里慌张的往回跑,便跑便报信:“快,母妃,他们抬着父皇来了……”
于是正听曲儿赏舞的傅蓉微不紧不慢的遣散了乐女们,到门口装的一副贤良模样迎驾。
那时候,她已经是皇贵妃了,再也不用过那如履薄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