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欣发出轻微的鼾声,邱里先是说“我得给她录下来”,而后又道“算了,都累。我如果打呼你们也不许录。”
转专业的通知已经下来了,她最近集中精力正准备六月末考试。
“不录不录,”黄璐轻笑,“又不差这一回。”
邱里没有回答,很快传来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
黄璐这时问欢尔,“刚才……你在厕所听到了吗?”
呼吸声夹杂时有时无的鼾声,它们砸在夜里犹如潮涨又落,快而无痕。
“嗯。”欢尔老实作答。
正因为听到了,所以她第一次故意没有回复景栖迟的消息。
所以她没有下楼,所以他才会来了又走。
“哎,”黄璐叹气,“我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
“我明白。”
每天都在一起,无数场交心的夜聊,加之黄璐本身就是察言观色高手,她当然能懂自己的心事——虽然一次都没有承认过。
“其实我早就听说法院那女生在追小景,她挺高调但也确实漂亮,”黄璐顿了顿,“嗨,学生会什么八卦都有。”
“喔。”
“你跟小景就真没想过?”
有过那么一回,寥寥草草的一通电话,几近触线的一次试探。
如果今天也算——她不知道他因何见面,只是听得隔壁宿舍女生说那些话,直觉上认定景栖迟一定要解释些什么,那就是有两次。
两次都无疾而终。
喜欢应该是纯粹的。像化学里的提纯,一层层过滤掉所有杂质,最终得到毫无沾染的实验样本。
可他们之间做不成提纯。景栖迟的喜欢里包含太多感谢与依赖,最难的日子是她把他拉起来,拖着拽着一步步往前走,因为身边再无第二人,因为被需要所以被喜欢;而欢尔的喜欢里包含着重到几乎压垮她的责任,醒来不见人就心跳加速,电话打不通便心急麻慌,盯着他看着他寸步不离,唯恐他放弃唯恐他出意外,那是沉甸甸的但凡想想都后怕的责任。
怪只怪这份感情太复杂。陈欢尔对自己不清楚,对他不清楚,甚至她想景栖迟对自己也不清楚。
不能再试了。
一起成长的情感太珍贵,珍贵到再试就有失去的风险。欢尔不敢,而现在和景栖迟的关系恰恰说明他也不敢。
那就各自向前吧。
有人正爱慕他喜欢着他,景栖迟有尝试的权利;未来有一天她也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长长久久幸福快乐。而他们仍会是三院家属院共同走出来的战友,是对方有困难一定竭力而为的要好朋友,是交付过真心并能云淡风轻看待过往的成年男女。
欢尔想,这是自己和景栖迟未挑明的共识。
“大概,也想过。”
黄璐已经睡了,没有人回应她的答案。
从这天开始,欢尔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景栖迟。对于这晚的事,欢尔隔日告诉他自己不舒服早早睡了,未提及其他,而景栖迟也没有追问。倒也不算刻意疏远,电话会接,信息会回,专业课开始后极少去主校,若非提前约好偶遇几率微乎其微。她只当他和宋丛一样,在很远的地方有自己的喜乐,越好的异性朋友越要恪守彼此之间因年龄增长而愈发清晰的准线。偶尔会听得消息,他被选为院里球队队长,和某个女生走得很近,一张蓬头垢面的生活照被室友传到校园网引发一片爱慕。对此欢尔大概率会笑两下,攒到假期成为与宋丛见面时三人叙旧的谈资。春过春又来,雁去雁飞还,她踏遍城里的老字号小吃店,学完高数开始做有机化学实验,成绩名列前茅被归为学霸一党,送走转去金融专业梦想成真的邱里又迎来新的室友,也最终开始适应这个城市的轮渡交通和阴冷无雪的漫长冬天。
平淡日常并无大风大浪,随着长大,随着成熟,人对自我的依赖程度会远远高于他人。帮忙成了人情债,有了泾渭分明的一码算一码,每个人都恪守着借还守恒定律,不敢多帮也不敢少给。成人世界的帷幕缓缓拉开,舞台上的人们笨拙而惶恐地学习步伐,规则太多进度太快,有时忘了别人有时也忘了自己。
非要说有什么大事,那就是陈欢尔恋爱了。
40,杏仁核1
认识田驰时他身边有个柳叶弯眉的俏丽女伴。
那是高校武术社团邀请赛的决赛,陈欢尔拿到散打类第二名。指导老师和社团主席对此历史性突破都极满意,她本不觉自己技术多好纯属被逼而来,一场一场打到决赛信心愈发充足,如今因体格弱势惜败一方面心有不服另一方面又着实遗憾。
决赛场地在本校,体育场满座,难得刷次存在感院里兄弟姐妹更是喊得嗓子沙哑。颁奖典礼结束,欢儿将奖牌摘下握在手里,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让她有些生理性恍惚,直至坐上观众席心跳仍没有恢复正常频率。
黄璐以家属姿态出席,这下又是捶肩又是揉背,“知道你会打,不知道你这么能打。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多担待。”
欢尔一下笑出来,“我建议你写份检查。”
黄璐配合表演俯首称臣,“小的知错,小的改。”
“乖。”欢尔揉揉她脑袋。黄璐“嘿”一声,说着“你当玩狗呢”顺势握住她手腕,随即发觉异常,“你心跳怎么还这么快。”
欢尔不介意摆摆手,“吓的。我杏仁核都吓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