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天已逐渐黑了下来。凤宁宫里歌舞昇平热闹融融,众人你一杯我一盏邀相和乐。除小产后尚在月子中的二公主君亦瑶与她的驸马以外,其他几名亲王皇子均携家眷到齐了。一向足不出慈安宫的太后到了,性格怪癖从不与人交际的安小郡王到了,包括年仅十二岁的七皇子君亦泊也到了,皇帝却没到。
除了为锦王永州之任践行,这场宴,倒更似个皇家寻常家宴。
如此相亲相爱的场面,不知内情之人,谁会想到这些嫡亲的兄弟手足之间私下里的斗来杀去阴谋迫害?
也许自古男人和女人所求便不一样,男人要名势身份然后是美人,女人要爱情然后才是面包。虽然物质社会有很多人宣扬车房钞票大于爱情,可骨子里,多数女人其实更想要爱。
一晗曾感叹说任禹那样的好男人怕是世间难寻第二个。不可否认,任禹于董未夏的确是个好男人,他可以为了她放弃全部,包括亲情、事业,包括性命,由此也可看出,于父母亲人而言,他却是个不孝子。
不说当局者迷,人活一世,很多道理真要痛过才懂,正如有些爱一定要失去才悔。忍不住回想那一段往事的时候,未夏常常有想扇自己耳光的的冲动。
多简单的道理,当初为什么不懂?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就那样动摇了?爱情有多纯粹,不过一男一女,只要你敢其他的有什么不能克服与忽略。
世间哪得双全法,让每一个人称心如意。双方注定无法平衡妥协,她要任禹,于是任爸爸任妈妈就要失去任禹,就是这样残忍,爱情和亲情其实同样自私,何谈伟大,能够轻易弃下的不是伟大,而是爱的不够深,勇气不够多,可惜她明白的太迟太迟,迟到这世上再没有那样一个干净纯粹的任禹来让她挽回。古语早就有云,时光易逝永不回,人死不能复生,世间最深刻最无法挽回的一为时间,二为生命,偏偏这两样都是让她追悔莫及的。
这一场重生,也许不是给她弥补遗憾,而是老天为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她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这样虚伪的宴会。皇后的帖子上却特意提了一句要君亦衍一定携她过来,大约也是皇帝的意思,为和亲那件事。
他牵着她的手进场牵着她的手跪拜落座,他右手举筷左手仍要在桌案下牢牢握紧她。他城府极深,很多时候却幼稚如孩童,偏执起来什么也不管不顾,这点他丝毫没变,任禹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而要拼尽一切撞出一条道的人。北祁国和亲之事恐怕在座的没有几人不知,加上君亦衍拒婚之事闹的风波不小,众人各自在心中揣摩之下还止不住明里暗里向她投来打量的眼光,君亦洺似乎学乖了,没有看她一眼,倒是君亦泽向她微笑颔了颔首,上次他也算帮了她,未夏正欲颔首还礼,桌案下的手忽然被重重掐了一把,几乎将她掐疼了,她被迫转头,君亦衍面无表情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面前的菜肴,神经!她不动声色用指甲在他掌心狠狠的掐了回去,他皱了下眉,泰然自若的夹起一粒河虾放入口中。
方才,皇后与太后一同试探她,作势询问她的意见,说先赏几个人给君亦衍回去做妾,他立马起身以永州灾祸边关事紧君臣同忧为由挡了回去。
纳妾只需抬人进门,又不是娶妻需大肆操办奢侈花销,谁不知这是借口,也对,做戏总要做得全套,要保护那个人,总要把目光全转移到她的身上。于是她竭力忽略他苍白的脸,深情款款的眼,温暖坚毅的大手,还有夹到她碗中的每一样爱吃的菜肴。还有,那个在太后纵容下,肆意打量每个人的君万棠。
他始终不曾为那件事解释过,也没有再将玉簪强塞给她,想必是觉得不需解释,他不肯放手,也不过因为她是那个最适合替他掩人耳目的人吧,她不祥,她被下过那样的旨,想必她比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能让他的阿箩安心,所以他才如此又哄又逼近乎无赖的来强留她,若没了她,皇帝不是更有借口给他赐婚了。
又或许这就是男人的通病,爱的不爱的全要揽在身边。环境与权势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就连藐视男权如一晗这样的独立女性不过换了性别和身份,短短半个月就能抛弃过往的信念,安然接受男子为尊三妻四妾这般思想,何况如今已是古人的君亦衍。
“在想什么?”左手被扯了一下,她回过头,他嘴角噙笑看着她,见她征愣,他不满的抠了抠她的手心。
为何他还能如什么也没发生过般与她私语调笑?她摇摇头,转过脸去看远处的歌舞。他没有再唤她回头,半晌,嘴边似有什么东西,偏过脸,他脸上笑意盈盈含着一丝宠溺,一手举了筷子喂到她唇边道:“鲈鱼,你喜欢吃的。”
她眯起眼,脸上由僵硬逐渐变为浅笑,右手指甲掐进掌心,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拒绝,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下了那块鱼肉,他眼里清澈明亮,满意地笑了笑又夹了一块鱼低头在瓷碗中剔刺,她轻轻附嘴过去低低笑道:“这恩爱戏码如你愿让皇后和太后全看到了,可是……你的阿箩也看到了呢!”专心挑刺的手一顿,浅浅的笑容凝滞在唇边,他抬起头来,缓缓道:“你以为那是做戏?”
她转过脸不置一词,他忽然猛地一扯将她带进怀里道:“未小夏,你再说一遍!”
这动作太过放肆突然,殿里已有几道视线瞟向这边,勤王,洺王,皇后,君万棠,还有君亦习。
“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未夏极力坐正身子,他看了她一眼,放开她忽然站起身,面向主位道:“皇祖母,皇后娘娘,儿臣不胜酒力现下头有些晕,暂行到外面醒醒酒再来!”
皇后点头道:“去吧,找个人扶豫王下去,仔细照看着!”
君亦衍看一眼身旁道:“多谢太后娘娘挂心,不必麻烦,未夏扶我便好!”说完向她伸出一只手,未夏只好握住他,起了身告退。
他手把她抓的紧紧的领着她便走,不发一言,她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各自沉默。出了殿转到无人的地方他忽然一把甩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如负气一般脚步不停径直往前。未夏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预备回去,上次的教训让她知道这宫里也未必安全,一个人万不能乱走。
刚行了两步身后一连串脚步声又急又重,她回过头,君亦衍大步折回她身边,抓起她的手有些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未小夏,你有没有心?”
未小夏,你有没有心?曾经他也问过这个问题,有一次她提出分手,他伤了心,喃喃问她:“未小夏,你有没有心?”那时她确实是个没心的人,所以才能肆意折腾任禹。如今……如今有何所谓,总归有没有都没了意义。
“你怎么了?”他压抑住心中的燥闷,握住她的手道:“你在发抖,是不是冷?”
未夏摇摇头,垂下眼睫,转身道:“我回殿去了。”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气极:“回殿做什么,你就不知道跟着我?”
她不答,静静地站着,君亦衍收住情绪,抚了抚她的头发,拉起她道:“等今晚的事完了再说,跟我走,你一个人在殿里我不放心。”
不问他要去哪去做什么,不问殿里有什么让他不放心的,未夏顺从的跟着他,倒是他沉默了一番忽然道:“往后记得,当心勤王。”见她不吭声,他停下步子,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听见没有,离他远一点!”见她点了头才又拉着她疾步赶路,走的全是偏僻小道,最后他竟然再次带她来到了那座冷宫前。
如此可笑,她也真的笑出了声,那笑声越来越苦涩悲哀,她止住声凉凉的看着那个一脸疑惑看着她的男人叹道:“君亦衍,其实你不必带我来这里。”
他收回本欲推门的手,走近她道:“什么意思?”
“不必带我来这里,再哄我好让我继续配合你做戏,若你真念及董未夏幼年于你的恩情就不要再如此欺我逼我!不要再毁坏……”毁坏任禹在我心中的形象。
为何到了如此境地,他还要带她来这个地方,是再说一次那样感人肺腑的深情告白,来让她感动一次?有什么必要,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想不到她不会再信他,还是他觉得她太蠢,是那么好骗,亦或是他太过自信,觉得如斯境地还有再哄好她的可能。
他浑身一震,握紧了拳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后他怒极反笑:“董未夏,我就那么罪不可恕?让你觉得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好好好,你既已认定我全是虚情假意对你有所图谋我无话可说,因为这件事我确实错了,让你伤透了心,你现在不相信我也是我自作孽我无可辩解!可是我以为我努力哄你高兴努力对你好,总有一天能让你忘了这些不愉快能看到我的真心!那你呢,你心里可有我君亦衍一丁点的位置?你可有将我放在你的心上?你对我可有一点点爱或喜欢?你敢不敢,敢不敢摸着自己的心窝说你爱我?”
他一步步逼近,一声声逼问,迫使她不受控制的脱口喊道:“我敢!我敢!”
他完全愣住,她面色痛苦地尖叫一声,捂住耳朵缓缓后退,不受控制的喃喃喊叫:“我敢说!我为什么不敢,我当然敢说……”她是天底下最爱他的那个人,他可以质疑任何人,唯独不能质疑她对他的爱。
他眼里闪现出狂喜,拉下她的双手把她拥进怀里,见她没有抗拒,一点一点吻去她颊边的眼泪,抵住她的额头柔声唤道:“未小夏,那你告诉我,乖,你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