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董未夏六岁。
她平静的目睹着娘亲的身体一天天衰败,如花的面容一****凋零枯萎。
大夫说娘亲药石无罔,已时日无多。听到这话时,爹爹的身型是颤抖的,面容是悲伤的。可是,那又如何,什么样的因造就什么样的果,他们不懂。六岁的她冷眼旁观将一切看的分明。
娘亲果然没有撑过多久,在爹爹怀中闭上眼时仍面容含笑去的心满意足。
其实,娘亲的身子更早前就已病入膏肓。但未夏觉得,病入膏肓的,除了身体,还有心。不然为何从小便时常对自己说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娘亲,会蠢得将个人安危完全放心地交到爹爹手上,白白叫人拿走性命。
那年,君亦衍八岁,弟弟君亦习七岁。
偌大的宫殿,一片空寂,只有母妃的哭泣,和不如意时打骂婢女宫人的声音。
还未到下课时间,他与习儿却提早回了来。原因是父皇突然驾临上书房,说要考考各位皇子们。
如往常一般,他与弟弟答不出父皇的提问。大哥毫无意外地得到了父皇的褒奖,三哥也得了父皇赏赐的一块腰佩,所有皇子公主,包括那个安小郡王都获得了去围场射猎的资格。只除了他与习儿。
父皇说:“你长洺儿一岁,却连弟弟也不如,洺儿能答出的问题,怎么你就答不出来?”
他无言。为什么自己就答不出来,为什么上书方中的学子中师傅们独独不肯教导自己和习儿,却背着他一次次对父皇说是他资质太过平庸。
父皇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摆摆手喟叹:“当真是蠢物,便与你那母妃一般……也罢,朽木岂可雕!”说这话时,父皇脸上神情是平淡的,连失望也没有。
他早已放弃了自己和习儿,从太傅对他说这瑜妃的这两个儿子实在没有可造之才那一刻开始,那之前,虽然父皇早已厌烦了母妃,看在这他与习儿面上,每月还是会去看上一眼,在那番话之后,他的父皇再没去过母妃的宫中。
母妃从此变的越加歇斯底里,从暗自垂泪打骂宫人婢女转变为打骂他和弟弟。
那一日,嫌弃婢女冬萍泡的茶没有掌握好水温,她抬手就将杯盏掷到了冬萍的头上,冬萍不闪不躲,不跪求不认错,只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她。她怒极伸手就要一巴掌甩过去,那个一直温婉的婢女却一把扣住她的手嘲讽道:“沉鱼宫还是当年的沉鱼宫,娘娘您还是当年那个风光无双的娘娘么?”
她脸色变的惨白,手指哆嗦,竟敢!到如今便连一个小小的宫人都敢瞧不起她!
无限的悲伤涌过,反忘记了忿怒,她眼泪一颗颗掉落下来,依然年轻绝美的面容上尽是悲戚,再不复方才的凶狠。眼泪与哭泣使父皇厌倦了她,终于,连这沉鱼宫中的内侍也看厌了她垂泪的样子。
冬萍松开她的手一抹脸上的茶水冷冷道:“日后娘娘要喝茶便自己泡吧!奴婢告退!”
他与习儿站在门口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其实,母妃的哭泣,他也厌了。
“萍姑姑……”
一直沉默的弟弟忽然喊了一声。
正要跨出殿门的冬萍脚步滞住,转头看到他与习儿,面容变的哀伤,冬萍在他们面前蹲下,摸了摸他与习儿的脸,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行礼后便决然退去。
他知道,连萍姑姑也要走了,这偌大的沉鱼宫,再没有一个真心待他们的人。
他拉着弟弟要走,母妃却忽然踉跄地冲出宫殿一扯腰间的玉佩,狠狠掷在那殿门上疯狂的大笑起来。
“沉鱼宫!沉鱼宫!呵呵……”
“他说沉鱼落雁,人如其名,你当的起这名字!他说这沉鱼宫独独只为你一人所建……”
“他说我将自己当给小姐一辈子可好!呵呵……”
她似想起什么美好的往事兀自轻笑起来,轻抚自己的脸道:“他说死当,永不赎回呢……”
“呵……一辈子啊……”
她笑的止也止不住,呵呵轻笑声逐渐转变为哈哈大笑,嘴里笑着,眼泪却又一颗颗掉下来,她忽然抬头瞪着沉鱼宫三个大字道:“为什么不来!为什么将我囚在这沉鱼宫,却又不来看我!”
她一边说一边往腰间抓去,抓了几次抓了个空才想起玉佩刚刚已经叫自己丢了,又一扯头上大把的朱钗,往那殿门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喃喃哭道:“沉鱼宫……呵……沉鱼宫……”
沉鱼沉鱼。
那时,她也曾是一名无忧无虑的明媚少女。临安城陈氏当铺的千金大小姐,可曾想过会变成今日这般狼狈疯狂的模样。
那正是三月芳菲踏春好时节,繁乱的街头,那人的家仆路见不平惩治一名当地恶霸,恶霸惊慌逃窜,撞了恰恰路过的她,她以为自己定会摔倒在地上,却是跌进一个坚实的怀里。
她抬头与那人目光相对,清晰看到他眼中的惊艳之色。生得羞花落雁之貌,她是城中最富盛名的美人,自是见惯了男人眼中露出这般表情,奇怪的是,这一次她竟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