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宓暗想:&ldo;可惜不能告诉妈妈&rdo;(她不愿招妈妈生气),&ldo;经不起我们福尔摩斯和华生的推断,准是她和老河马造谣呢!&rdo;姜敏那天受了余照的气,满处活动了一番,两天后兴冲冲地跑来找姚宓。
&ldo;姚宓,我请你帮个忙。你替我向咱们夫妻组长请个长假。&rdo;&ldo;什么长假?&rdo;&ldo;长假。领导上批准我脱产学习俄语‐‐速成班的俄语。余楠和善保两个跟不上,半途退学了。因为只我一个跟了上去,而且成绩顶好,领导要我正式参加大学助教和讲师的速成班,速成之后再巩固一下,所以准了一个长假。两位导师都让你一人专利了!该谢谢我吧?&rdo;&ldo;可是我怎么能替你请假呢?得你自己去请呀。&rdo;姜敏说:&ldo;假,不用请,早已准了。通知他们一下就行。&rdo;&ldo;那也得你自己去通知呀。&rdo;&ldo;你陪我去,帮我说说。&rdo;姚宓说:&ldo;领导都准了,还用我帮什么!&rdo;姜敏斜脱着她说:&ldo;可是你还这么拿糖作醋的,陪陪都不肯!&rdo;&ldo;我从没到他们家去过。&rdo;姜敏大声诧怪道:&ldo;是吗?听说你们家的钢琴都卖给他们家了。&rdo;&ldo;他们家老太太来问我妈妈借的,和我无关。&rdo;&ldo;你这个人真是!上海人就叫&rdo;死人额角头&ldo;!我带你到他们家去看看,走!&rdo;姚宓笑着答应了,跟姜敏一起到许家。
许彦成出来应门,把她们让进客堂,问有什么事。
姜敏说:&ldo;我是来请假的,姚宓是陪我来的。&rdo;彦成说:&ldo;你该向你的小组长请假呀。&rdo;他喊丽琳出来,又叫李妈倒茶,自己抽身走了。
丽琳从她的书房里出来,满面春风地请两人坐。她听姜敏说了请假的理由,一口答应,还鼓励她快快学好俄语,回来帮大家做好研究工作。她说,两位难得来,请多坐会儿大家谈谈;还拿出&ldo;起士林&rdo;咖啡糖请她们吃。她仔细问了姜敏长假的期限,问她份内的工作是否让大家分摊等等。姜敏说她不能添大家的事,她窝的工,回来再补。
丽琳说:&ldo;领导上批准的假,当然不用我再去汇报,我只要告诉一声就行吧?&rdo;姜敏说:&ldo;除非您反对。&rdo;&ldo;我当然赞成,十分赞成。只是,姚宓同志,你要少一个伴儿了。&rdo;她们说笑了几句,姜敏就和姚宓一同辞出。许彦成没再露面,送都没送。
过一天,姚宓傍晚回家,姚太太交给她一本苏联人编写的世界文学史的中文译本,说是彦成托她转交的,叫姚宓仔细读读。
姚宓心想:&ldo;我到了他家,他正眼也没瞧我一眼。可是,我们三人的谈话,也许他都听见,也许杜先生都搬给他听了,反正他是关心的,准也理解姜敏存心刁难,以为没有坤就没法儿知道苏联的观点了。&rdo;她不知道自己心上是喜欢还是烦恼。
彦成照例下午到姚家去。丽琳好像怕姚宓一人寂寞,常到办公室去看她,因为她知道罗厚和善保都不常到办公室,尤其下午。姚宓是一个安静的伴侣,丽琳不和她说话,她就不声不响地只埋头看书写笔记。有一次,彦成竟到办公室来接丽琳了。他说:&ldo;我知道你在这儿呢!回家吧。&rdo;他只对姚宓略一点头,就陪着丽琳回家。以后丽琳天天下午到办公室看书,许彦成来接,偶尔也坐下说几句话,不过恰如其分,只是导师的话。
转眼过了春节,天气渐渐转暖。姚宓乘星期天,想把小书房的书整理一下。她进门一看,吃了一惊。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满地的纸箱都已出空,叠扁了放在角落里。书都排列在书橱里。原先架上乱七八糟的书也掸干净了放得整整齐齐。门后挂着一把掸子,一块干布,一块湿布。临窗那张小书架前面添了一只小圆凳,原是客堂里的。是&ldo;他&rdo;干的事吧?打开抽屉,里面已垫上干净纸,几支断了头的铅笔都削尖了,半本拍纸簿还留在抽屉里,纸上却没有一个字。她难道指望&ldo;他&rdo;留一两句话吗?她呆了一下,出来问妈妈:&ldo;谁到我的书房里去过了!&rdo;姚太太说:&ldo;彦成要求去看看书。他不怕冷,常去。我让他去的。他没弄乱你的书吧?&rdo;姚宓装作不介意,笑说:&ldo;我发现多了一只小圆凳。&rdo;她没敢说许先生为她整理了书,故意等过了两天才把纸箱交沈妈搬走,好像书是她自己整理的。
她看着整洁的书房,心上波动了一下,不过随即平静下来。因为她曾得到一点妙悟。她发现自己烦恼,并不是为自己,只为感到&ldo;他&rdo;在为她烦恼,&ldo;他&rdo;对她的冷淡只是因为遮掩对她的关切。这不是主观臆想吗?据她渐次推断,许彦成对她的冷淡很自然,并非假装。他的眼神不复射过来探索她的眼神。也许他看明了她的&ldo;误解&rdo;,存心在纠正她。可是,他为什么又悄悄地为她整理书房呢?也许是为了自己方便,也许是对她的一种抚慰,不然,为什么不留下一两句话呢?她本想在纸上写个&ldo;谢谢&rdo;表示知感,可是她抑制了自己。她不需要抚慰。
自从小书房里的纸箱搬走以后,许彦成常拣出姚宓该读的书放在小书桌上,有时夹上几个小纸条,注明哪几处当细读。他是个严格的导师。姚宓一纳头钻入书里,免得字面上的影子时常打扰她。
大学放暑假的时候,研究社各组做了一个年终小结。傅今在全社小结会上表扬了各组的先进分子。姚宓因为超额完成计划,受到了表扬。
姚太太问女儿:&ldo;姜敏回来了吗?她该吃醋了。&rdo;姚宓说:&ldo;也表扬她了,因为她学习俄语的成绩很好。她回来了,只是还没有回到小组里来。&rdo;
第八章夏天过了。绿荫深处的蝉声,已从悠长的&ldo;知了&rdo;&ldo;知了&rdo;变为清脆而短促的另一种蝉声,和干爽的秋气相适应。许彦成家的老太太带着小丽在北京过完暑假,祖孙俩已返回天津。彦成夫妇松了一口气。正值凉爽的好秋天,他们夫妇擅自放假到香山去秋游并野餐。回家来丽琳累得躺在床上睡熟了。
照例这是彦成到姚家去听音乐的时候。可是他很想念姚宓。虽然他们除了星期日每天能见面,却没有机会再像以前同在藏书室里那样亲切自在。丽琳总在监视着,他不敢放松警惕,不敢随便说话。姚宓又从不肯在上班的时候回家。她只是防人家说她家开音乐会吗?这会儿乘丽琳睡熟,他想到办公室去看看姚宓,他觉得有不知多少话要跟她说呢。
办公室里只姚宓一人。彦成跑去张望一下,只见她独在窗前站着。他悄悄进屋,姚宓已闻声回过头来。
&ldo;阿宓!&rdo;彦成听惯姚太太的&ldo;阿宓&rdo;,冒冒失失地也这么叫了一声。
姚宓并不生气,满面欢笑地说:&ldo;许先生,你怎么来了?&rdo;这就等于说:&ldo;你怎么一个人来了?&rdo;她从心上扫开的只是个影子,这时袭来的却是个真人。
&ldo;我们今天去游了香山。&rdo;他看见姚宓小孩儿似的羡慕,立即后悔了,忙说:&ldo;我现在到你家去,你一会儿也回去,好不好?破例一次。&rdo;姚宓只摇摇头,不言语。然后她若有所思地说:&ldo;香山还是那样吧?&rdo;说完自己笑了。&ldo;当然还是那样‐‐你们上了&rdo;鬼见愁&ldo;吗?&rdo;彦成叹气说:&ldo;没有。我要上去,她走不动了,坐下了。&rdo;姚宓说:&ldo;我们也是那样‐‐我指五六年前‐‐我要上去,他却上不去了,心跳了。我呀,我能一口气冲上一个山头,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rdo;鬼见愁&ldo;!鬼才愁呢!&rdo;她一脸妩媚的孩子气,使彦成一下子减了十多岁年纪。